美国的故事（158）- 刺杀林肯（下）：同谋

1865年4月14日晚，亚伯拉罕·林肯总统遇刺。第二天，林肯去世，终年56岁。杀死林肯的是一颗子弹，这子弹背后却不只一个人。它是一群人精心策划的阴谋。刺客的名字是约翰·威尔克斯·布斯（John Wilkes Booth），26岁。是什么让在“内战”中没穿过一天军装没开过一枪的布斯在“内战”结束时刺杀林肯？就让我们看看他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进福特剧院的。

约翰·布斯1838年生于马里兰州的一个演艺世家，在10个孩子中排行第九。父亲朱尼厄斯·布拉斯特斯·布斯（Junius Brustus Booth）是位著名的演员，专演莎士比亚的戏剧。哥哥埃德温·布斯（Edwin Booth）也以演莎翁剧出名，被认为是那个年代最出色的“哈姆雷特”。约翰·布斯很有演艺天赋，尽管他在舞台上的成就还比不上早已成名的父兄，但他年纪轻轻已小有名气。他长得高挑、英俊，身手敏捷，颇受女士们青睐。虽然来自同一个家庭，但约翰和哥哥埃德温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政治观点。埃德温名气大，经常在美国和欧洲各地演出，视野比较开阔，在“内战”中支持联邦。约翰·布斯却是极端的南方支持者，痛恨林肯和他的《解放黑奴宣言》。巧的是，兄弟俩都与林肯的长子罗伯特·林肯有些缘分或瓜葛。埃德温救过罗伯特的命。这事儿发生在一个拥挤的火车站。那个站台与火车车厢之间有一道不小的缝隙。当时人很多，罗伯特被挤得只好用手扶住车厢以支撑自己，却不料火车忽然开动，罗伯特被闪得失去平衡，脚朝下跌进站台和火车之间的空隙。在那个危险的瞬间，一个人拽着他的大衣领子使劲儿把他拉上站台，否则，罗伯特非死即伤。这个救人的英雄就是埃德温·布斯。罗伯特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位著名的演员，当场叫出他的名字，而埃德温并不认识罗伯特，后来通过朋友才知道他救的是谁。约翰·布斯与罗伯特·林肯的相遇就不那么愉快了。约翰的未婚妻露西·黑尔（Lucy Hale）是来自新罕布什尔的参议员约翰·黑尔（John Hale）的女儿。黑尔参议员看不上布斯，露西却被英俊的他吸引，两人秘密订婚，谁都不知道。做为参议员的女儿，露西自然有很多高层的朋友，罗伯特·林肯就是其中之一。有一次，约翰看到露西与罗伯特共舞，醋意大发，对林肯的恨意更深。林肯的儿子在冥冥之中与布斯兄弟扯上了关系。后来，在得知弟弟刺杀了林肯后，救过罗伯特这件事成了埃德温余生最大的慰籍。

“内战”爆发后，约翰·布斯因贪图享乐没有像其他南方年轻人一样上战场，而是继续上台演戏。1863年，林肯发表《解放黑人奴隶》宣言，愤怒的布斯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拯救南方。军装他是不想穿的，但又想当英雄，怎么办呢？他萌发了绑架林肯的想法。1864年8月，一场病迫使布斯卧床休息，突然的空闲给了布斯筹划阴谋的时间，一个想法渐渐变成一个计划。10月，布斯去了加拿大的蒙特利尔，与杰斐逊·戴维斯总统的代表接上了头。“内战”伊始，戴维斯政府专门拨出一百万美元金币支持间谍和颠覆活动，布斯这样的“有志之士”正是被资助的对象。当布斯从蒙特利尔回来时，他不仅怀揣1500美元的经费（在那个年代这笔钱很可观），还被介绍给南方在马里兰的秘密联络人，31岁的萨缪尔·穆德（Samuel Mudd）医生和20岁的约翰·萨拉特（John Surratt）。约翰·萨拉特的母亲玛丽·萨拉特（Mary Surratt）在华盛顿的H街上拥有一座供出租的四层小楼（7个房间），布斯常来与约翰·萨拉特和其他租客见面。他们都是支持南方的，在这里说话不必遮掩。

布斯的计划是：绑架林肯，然后把他“偷运”到里士满，用他交换南方的战俘。绑架美国总统，那是多么令人震惊的壮举！特别是，在偷运过程中还要好好折磨林肯，严厉惩罚这个大战犯。布斯越想越兴奋，连羞辱林肯的细节都想好了，也想好了自己的未来。一旦绑架成功，他，布斯，一个因没参军而被视为胆小鬼的人，将一跃而成扭转乾坤的盖世英雄，将受到南方人民的衷心爱戴。他的人生将无比璀璨。

计划有了，下面要做的是“招兵买马”。除穆德和萨拉特外，首先入局的是布斯的两个中学同学兼朋友，30岁的萨缪尔·阿诺德（Samuel Arnold）和24岁的迈克尔·奥劳伦（Michael O’Laughlen）。这俩是在几杯酒下肚后答应跟着布斯一起干的。萨拉特又给布斯介绍了三个朋友。一个是22岁的大卫·黑洛德（David Herold）。黑洛德应该是这伙人里最有头脑、最理智的人，他毕业于乔治敦学院（Georgetown College，今天的乔治敦大学），是药剂师助理。黑洛德熟悉华盛顿的街道以及马里兰通往弗吉尼亚的路径，这种地理知识对绑架和偷运至关重要。第二个是生意失败的29岁德国移民乔治·阿泽洛特（George Atzerodt），他是冲着布斯手里的金币来的。第三个人是20岁的刘易斯·鲍威尔（Lewis Powell），他也常用“刘易斯·潘恩（Lewis Payne 或 Lewis Paine）”这个名字。他当过兵，在葛底斯堡受伤后退役。他高大健壮，孔武有力，是个当杀手的好材料。另外，玛丽·萨拉特的房子里还有一个租客，22岁的路易斯·维希曼（Louis Weichmann）。维希曼曾是老师，后来在战争部工作。他因与约翰·萨拉特是朋友而租住在玛丽这里。维希曼似乎不是阴谋团伙的一员，但显然是同情南方的，其他人在他面前毫不避嫌。上述的8个人（布斯，萨拉特，穆德，阿诺德，奥劳伦，黑洛德，阿泽洛特，鲍威尔）经常出入玛丽的房子，在那儿开会，或在那儿住两三天。这座房子是他们的阴谋中心，也是避险天堂。玛丽和维希曼也许没有参与，但他们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从来没想过报警，玛丽还经常帮他们传递一些信息或物品。

布斯团伙多次勘察从马里兰进入弗吉尼亚的路径，至少尝试了三次绑架。一次是在通往“战士之家”的路上。林肯经常自己骑马或坐马车走这条路（参看上一个故事），偏偏那次临时有事没去，只有首席大法官萨尔蒙·奇斯的马车经过，布斯他们扑了个空。第二次是在一场鸡尾酒会上。林肯也是临时改变了计划，没有出现，躲过一劫。最后一次是在福特剧院。那天，布斯在剧院有演出。他认为这是个好时机，想安排他的同伙趁林肯来看戏绑架他。但是，谋划细节时，几个人意见分歧，大部分觉得众目睽睽下绑架总统并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为零，太冒险。于是，计划流产了。就这样一来二去地拖到1865年4月9日，罗伯特·李向格兰特投降，“内战”结束了。

南方的失败让布斯的绑架计划失去了意义，也让他更加痛恨林肯。现在，布斯觉得自己成了南方唯一的希望。即使救不了南方也要报复北方，要让林肯政府为南方的悲惨命运付出代价。布斯决定变绑架为刺杀，不仅刺杀林肯，还要摧毁林肯政府，也就是刺杀最重要、最招人恨的那几位。第一个当然是林肯。第二个是副总统安德鲁·约翰逊。约翰逊虽是“民主党”人兼南方人，但在对南方的态度上，他比“共和党”人还激进。林肯对南方抱着宽容的态度，约翰逊却主张狠狠地惩罚南方，绝不留情。很多南方人恨他甚至超过了恨林肯，他们视他为叛徒。第三个是国务卿威廉·西沃德。西沃德的地位仅次于林肯，他是总统和“共和党”激进派之间的润滑剂，参与了所有的重要决策，是林肯最倚重的人。第四个是战争部长埃德温·斯坦顿。要说忠诚地执行林肯的各项政策，特别是军事政策，没有人比得上斯坦顿。斯坦顿的强势、高效、和铁腕让他成为林肯政府中最“恐怖”的人物。与约翰逊相似，他做为亲南方的“民主党”的一员，却对南方极其狠辣，不似林肯的温和。如果这个刺杀计划成功，北方政局的震动可想而知。

其实，布斯不是唯一谋划着对林肯下手的人。华盛顿至少有四个南方团体有类似的想法，其中两个想绑架，一个想把沾染黄热病毒的衣服送进白宫，另一个想炸掉白宫。但没有人想直接向林肯开枪，因为不符合那个年代的价值观。欧洲政治自古就有流血的传统（比如恺撒遇刺），但美国政治是很“绅士”的，有政权之争，无性命之忧，这也是美国人引以为豪的惯例。除了安德鲁·杰克逊遭遇的那次不成功的刺杀（参看《美国的故事（197）- 落日辉煌》）外，美国总统从来没有被刺杀过，特别是，没有被神志正常的人刺杀过（刺杀杰克逊的人进了精神病院）。如今，大伙似乎都接受了“战争结束”这个事实，各个团体都消停了。那些属于战争时期的特殊手段不适用于和平时期，否则难过道德关。但布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算戴维斯总统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布斯也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刺杀敌酋”依然是战争行为，至少他是用这个逻辑过自己的心理关的。更何况，他已为此事花了上千美元，不能就这么打了水漂。

问题是，布斯的计划从绑架变成了谋杀，他的同伙还不知道呢。而且，有几个不愿直接参与，现在只剩下布斯、鲍威尔、阿泽洛特、黑洛德四个人，萨拉特和穆德等人只帮忙，不参加行动。布斯一说要杀人，大家懵了，全都不干。奈何他们都有小辫子抓在布斯手里，一旦被捅出去，不会有好下场。再加上布斯口才出众，极有说服力，连哄带骗地又把哥几个拢到一起。现在分配任务。布斯自己刺杀林肯，阿泽洛特刺杀约翰逊，鲍威尔刺杀西沃德，黑洛德刺杀斯坦顿。四人在同一天同时动手。但黑洛德不干。他本来是因熟悉路径才卷入绑架活动的，从没想过杀人。最后，布斯只好改变计划，让黑洛德给鲍威尔带路去西沃德家（鲍威尔不认路），然后在外面接应，放弃刺杀斯坦顿。完成任务后大家从马里兰进入弗吉尼亚，然后前往墨西哥，从此过上幸福生活。

从4月12日到14日，他们等待着时机。14日，林肯和格兰特要去福特剧院看“我们的美国亲戚”的消息传来，布斯认为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这可是一石二鸟呀。布斯曾多次在福特剧院演出，熟悉那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舞台下的通道和剧院后门的小道。他身手矫健，刺杀成功后，可以从总统包厢跳到舞台上，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以前他甚至表演过这种跳跃、翻跟斗的绝技。不仅如此，布斯熟知“我们的美国亲戚”的节奏，他知道10点15分的那个梗，准确地计算了在观众的哄笑声中开枪的时间。他还为自己设计了一句台词：从总统包厢跳到舞台上后，他要用拉丁语喊一句：“这就是独裁者的下场（Sic semper tyrannis – Thus always to tyrants）！”真是太酷太爽了（这句台词后来没用上）。

当天下午，格兰特拗不过妻子，提前离开华盛顿（参看上一个故事）。同时谋杀总统和美军总司令的计划不可能实现了。事实上，就在前一天晚上，4月13日，格兰特被斯坦顿拽着站在战争部门外与人群一起看灯光秀。布斯的同谋者之一，奥劳伦，悄悄地挤到斯坦顿身后。他喝得有点高，盯着斯坦顿和格兰特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做。有人说，实际上，他是想把布斯的计划透露一点给这两人，但就算喝了很多酒还是没勇气说出来。最后，奥劳伦默默离去，在酩酊大醉中度过一夜。

4月14日，布斯最后一次与同谋者约定，当天晚上10点15分同时动手。这一天中布斯四次出入福特剧院踩点，因他是老熟人，没人对他产生任何怀疑。晚上9点多，他来到剧院隔壁的酒吧，点了一瓶威士忌。林肯的保镖约翰·帕克擅离职守，也来到这个酒吧喝酒，两人相距几米。10点13分左右，帕克还在喝酒，布斯进入总统的包厢。10点15分，布斯扣动扳机（参看上一个故事）。这一刻成为历史，不是因为布斯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被他杀死的那个人所做过的和永远不能再做的一切。

10点15分，就在布斯开枪的同时，刘易斯·鲍威尔敲开了国务卿西沃德的家门。西沃德的家就在白宫对面。西沃德几星期前刚从马车上摔下来，差点丢了命。10天前，林肯从里士满回华盛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西沃德，他们聊了很久。那是他们的永别。现在，西沃德正浑身缠着绷带、戴着夹板躺在床上，因疼痛需不停地服用镇定剂。鲍威尔谎称是药剂师派来送药的，他推开西沃德的黑人仆人威廉·贝尔（William Bell），硬闯上楼。西沃德的次子，34岁的弗雷德里克·西沃德（Frederick Seward），正穿着睡衣站在楼梯口。他本来已经睡了，听见动静出来看看。他见来者不善，正欲阻拦，鲍威尔举枪射击。不料，枪卡壳了。鲍威尔丢掉枪，拔出博伊刀（长刃猎刀）向弗雷德里克扎去，两人扭打在一起。鲍威尔人高马大，力大无穷，弗雷德里克很快就处劣势。最后，弗雷德里克被撞晕过去，倒在地板上。贝尔大呼“刺客！刺客！”鲍威尔闯进卧室。西沃德屋里坐着乔治·罗宾逊（George Robinson）中士，他是陆军派来照顾国务卿的。他听到喊声企图堵住门，却被鲍威尔强行推开。鲍威尔一刀击中罗宾逊的额头，差点刺瞎眼睛。罗宾逊倒地，鲍威尔直奔床前。西沃德的女儿凡妮（Fanny Seward）冲进来挡在杀手和父亲之间，请求鲍威尔不要杀死父亲。鲍威尔一拳打在凡妮脸上，她立刻失去知觉。此时，床上的西沃德已经醒了，想翻身躲入床和内墙之间的空隙，怎奈动弹不得。扫除了所有障碍的鲍威尔直冲上去，向西沃德的颈部、肩部不停地猛捅。屋内灯光昏暗，鲍威尔胡乱刺着，西沃德尽力避闪，还是被刺中至少三处。幸亏那些绷带、夹板的阻隔，否则早就没命了。接着，西沃德的长子、39岁的奥古斯都·西沃德（Augustus Seward）冲进来与鲍威尔对抗。奥古斯都毕业于西点军校，体格健壮，鲍威尔连刺奥古斯都七刀，但没占太大便宜。罗宾逊也上来帮忙，又被鲍威尔刺中四刀。这番打斗之后，鲍威尔也乏了，推开众人，冲下楼梯，跑出门去。

本来，黑洛德领鲍威尔来到西沃德家门口，留在外面牵着两个人的马，以便事成之后一起逃。没有他的指引，两眼一抹黑的鲍威尔是出不了华盛顿城的。谁知，贝尔大叫“刺客”时，黑洛德吓破了胆，赶紧把鲍威尔的马拴在树上，自己骑马跑了。鲍威尔出来一看，知道自己被同伴抛弃，他又不认路，只得先骑马离开，混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贝尔一直追到街上，却也无法阻止鲍威尔。

再说乔治·阿泽洛特这一路。他的任务是最容易的。林肯有保镖，西沃德有子女，副总统约翰逊却是只身一人在华盛顿租了间屋子住，既没保镖也没亲人。阿泽洛特在同一座小楼里也租了一间房，与约翰逊的房间很近。他只要敲开约翰逊的门基本就能成功。但是，事到临头，阿泽洛特怂了。他在酒吧喝了一夜酒，根本没去敲约翰逊的门。约翰逊逃过一劫。

一夜惊魂。第二天一早，林肯去世。副总统约翰逊宣誓就职第17任总统。14日晚6点刚离开华盛顿的格兰特被一封电报召回，24小时之内又回到首都。国务卿重伤在床，昏迷了两天。当他终于在“复活节”（星期天）醒来，他看着窗外降下一半的星条旗说：“总统死了。”护士怕他伤心还瞒着他，说总统无恙。西沃德说：“如果他没事，肯定会第一个来看我或派人来问我的情况。”他转过身，泪流满面。表现最抢眼的是战争部长斯坦顿。林肯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雷厉风行的斯坦顿就迅速执掌大局，像总统一样发号施令。他动用全国的间谍网，重金悬赏布斯及所有的嫌疑人。此时，布斯与黑洛德已会合并成功地逃出华盛顿，进入马里兰境内。下一步就是渡过波多马克河，进入弗吉尼亚。美军的骑兵也大规模出动，向弗吉尼亚方向追去，像过筛子一样筛着沿途的每一个村庄。

最初的追踪困难重重，因为除了布斯，别的都还是透明人，无姓名，无身份，无动机。找谁？去哪找？第一个突破口竟然是阿泽洛特，这个本应犯罪却没有犯罪的酒鬼。他游荡了一夜，没敢回住所。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干，只要保持低调，谁也不会怀疑他。没想到，警察全城大搜捕，要求居民提供所有的可疑迹象，哪怕是无关的迹象。阿泽洛特的房东告诉警探，126房间的租客昨晚喝得醉醺醺的，好像不对劲，今天也没回来。于是，阿泽洛特的房间被搜查。这一下就查出海量线索，包括枪、刀子、地图、布斯的银行账户等等。布斯是明码猎物，阿泽洛特与他关系匪浅，接下来还用说吗？他和布斯一起上了最初的海捕名单。

斯坦顿认为，迅速将刺杀林肯和其他政府官员的凶手绳之以法是目前压倒一切的任务，否则，“内战”可能重启。北方人恨得红了眼，南方也有人蠢蠢欲动了。斯坦顿开启了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他要求各州把其它事先放一边，全力配合抓捕。从北到南，军队、警察、国民自卫军、民兵全都动员起来，挖线索、找嫌疑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很快就有几百人被塞进华盛顿的监狱，等待被甄别。

第二个突破口是玛丽·萨拉特在H街上的出租房。邻居报告有一伙人经常出入。前面提到的租客维希曼不仅供出了布斯在这个团伙中的核心地位，还供出玛丽的参与。就在几天前，玛丽还和维希曼一起把两只枪和一些给养送到一个酒吧。那个酒吧是玛丽的产业，位于从马里兰去弗吉尼亚的必经地。4月17日，警察来到玛丽家。玛丽的儿子约翰·萨拉特已去了加拿大，警察决定逮捕玛丽。就在警察搜查玛丽家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警察开门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形容落魄。此人正是鲍威尔，他转了几天都没转出华盛顿城，又饿又累，想来找玛丽帮忙。尽管鲍威尔百般掩饰，但在警察的盘问下，他的回答漏洞百出。警察连他一起逮捕。经贝尔和西沃德家人的辨认，鲍威尔的罪坐实了。

4月20日，已经逃出华盛顿的阿泽洛特在马里兰的日耳曼城被捕。他的逃亡路本来很顺，却管不住自己的嘴，跟陌生人在酒吧喝酒时竟公开支持刺杀林肯的行为。他的言论迅速传到当地警察的耳朵里，他就这样落网了。到4月20日，也就是林肯被刺六天之后，大部分嫌疑人已被捕。除鲍威尔、阿泽洛特、玛丽·萨拉特外，布斯早期的同谋者，萨缪尔·阿诺德因维希曼的指认于4月14日被捕。4月17日，迈克尔·奥劳伦自首。然而，此案最大的嫌疑人布斯和他的同伙黑洛德依然在逃。

布斯从包厢跳下来时因被旗子缠脚而摔坏了左腿（参看上一个故事）。耍不了酷倒是次要的，现在这条腿成了逃亡的最大障碍。剧烈的疼痛让布斯无法前行，幸好有熟悉路径的黑洛德相伴，他们来到前文提过的穆德医生家。穆德给他上了夹板。他们在穆德家休息了几个小时，继续赶路。他们在玛丽的酒吧拿到枪和食物，黑洛德的冷静和敏感使他们避开正被军队和警察严加盘查的城镇、村庄、和大路，穿越树林来到离河边不远的地方。4月17日，他们得到另一个南方的支持者托马斯·琼斯（Thomas Jones）的帮助。琼斯为在林中露营的布斯和黑洛德带来食物、水、报纸，让他们先耐心等几天，风声过后再渡河。报纸上的消息让布斯很吃惊。他本以为会被南方人奉为英雄，没想到舆论并没赞扬他，反而说他的行为很愚蠢，将为南方带来灾难。南方人看明白了，林肯是对南方最温和的人，他的遇刺意味着重建南方的政策将发生重大转变，北方人的报复恐怕会让南方人付出更大的代价。布斯憧憬的英雄光环没有出现，那条伤腿让习惯了舒适生活的他疼痛难忍，眼前的一切都是苦难和绝望。怀着沮丧的心情，布斯在日记中记录了自己的逃亡经历。他本就有记日记的习惯，随身带着日记本。他的日记也将是他最重要的罪证和历史记录。

4月21日，穆德医生因表弟的举报被捕。布斯的逃亡路线更明确了。同一天，在琼斯的帮助下，布斯和黑洛德终于架船进入波多马克河。然而，他们迷失了方向，折腾了整整一天，22日才到弗吉尼亚。下一站：肯塔基。从24日到25日，他们继续在弗吉尼亚境内旅行。尽管联邦的骑兵日夜不停地追赶、搜查，弗吉尼亚人似乎并不买账，他们或没看见布斯，或看见了也不愿说，反正布斯和黑洛德没受到打扰。25日晚，布斯和黑洛德来到理查德·加勒茨（Richard Garretts）的农庄。加勒茨和儿子们没认出布斯，招待他们吃饭，但两人听到美军骑兵正往这边赶来的消息时露出的惊慌神色引起了加勒茨的怀疑。因布斯和黑洛德都带着枪，加勒茨不想惹麻烦。他把他们安排到谷仓里睡觉，让儿子们在外面守着。

4月26日凌晨，联邦的骑兵包围了加勒茨的谷仓并开始放火。带队的路德·贝克（Luther Baker）中尉命令里面的人马上投降。黑洛德彻底放弃了。他想，反正我没杀人，跟着杀人犯跑不值得。于是，黑洛德从谷仓中走出来。布斯顽抗到底，看着打开的谷仓门，举起枪。他还没来得及开枪，一个叫波士顿·科比特（Boston Corbett）的战士击中了他的脖子。布斯当场死亡。同一天，约瑟夫·约翰斯顿将军率9万南方军队在北卡罗来纳向威廉·谢尔曼将军投降，南方大规模的军事对抗结束了。

追捕布斯及其同谋的行动告一段落（约翰·萨拉特是唯一漏网的），但惩罚才刚刚开始。在7个星期的审理和366个证人的证词后，6月30日，由9位将军组成的军事法庭做出以下判决：

刘易斯·鲍威尔，有罪，绞刑；

乔治·阿泽洛特，有罪，绞刑；

大卫·黑洛德，有罪，绞刑；

玛丽·萨拉特，有罪，绞刑；

萨缪尔·阿诺德，有罪，终生监禁；

萨缪尔·穆德，有罪，终生监禁；

迈克尔·奥劳伦，有罪，终生监禁

7月7日，鲍威尔、阿泽洛特、黑洛德、玛丽·萨拉特被执行绞刑。玛丽是第一位也是唯一被联邦政府判处并执行绞刑的女人。对她的判决引起不小的争议。她并没直接参与谋杀，她的律师、牧师、女儿都为她辩护，甚至鲍威尔也替她喊冤，对她的惩罚似乎过重。后世对其他人的判决也有争议，比如，阿泽洛特和黑洛德都没杀人，算是从犯；阿诺德、穆德、奥劳伦早期参与过绑架的阴谋，但没有直接参与刺杀阴谋，对他们的惩罚是否过重？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同谋者都是和平居民，他们是否应该被军事法庭审判？他们的案子是否应该由法院和陪审团审理？后来，国会通过立法规定，即使在战争时期，美国公民也有权接受由公民组成的陪审团的审判，而不是军事法庭的审判。2010年的电影《同谋者》（The Conspirator）是对这次审判更艺术化和戏剧化的描述，可做参考。

玛丽21岁的儿子约翰·萨拉特先跑到加拿大，又跑到欧洲，于1867年被抓回美国。他被陪审团宣判无罪。阿诺德和穆德在1869年被约翰逊总统特赦，奥劳伦1867年因黄热病死于狱中。帮助布斯逃往弗吉尼亚的托马斯·琼斯和林肯的保镖约翰·帕克都没受任何惩罚。

林肯的突然去世改变了美国历史，也改变了南方的命运。林肯对战后重建的设想永远不可能实现了。新任总统安德鲁·约翰逊将走上怎样的重建之路？“共和党”占绝对多数的美国国会将怎样在与“民主党”总统的斗争中主导国家的前途？请看下一个故事：重建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