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北美大陆东海岸都被森林覆盖。有人说,如果一只住在阿巴拉契亚山的松鼠想到东海岸去晒太阳,她可以从一个树枝跳到另一个树枝,脚不着地就到了,可见森林有多茂密。在一望无际的森林中,点缀着众多的河流和湖泊,生活着各种动物,也生活着印第安人。后来,欧洲殖民者来到北美,东海岸渐渐热闹起来,这片森林覆盖的土地也渐渐有了不同的名字。从北面的加拿大,新英格兰,纽约,新泽西,到南面的弗吉尼亚,每一个新的殖民地都讲着一个新的故事。
1682年,纽约南面、新泽西西面的那一大片森林,迎来了一个新的主人,也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宾夕法尼亚”(Pennsylvania),意思是“宾的树林”。这就是今天美国的宾夕法尼亚州。是谁为她起了这个名字?这个叫“宾“的人又是什么来历呢?
这片土地的新主人叫威廉·宾(William Penn),但“宾的树林”里的“宾”却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英国海军上将威廉·宾爵士(Admiral Sir William Penn),我们就叫他“老宾”吧。老宾年轻时在海军服役。英国内战期间,他因战绩卓著受到克伦威尔的奖赏,在爱尔兰获得了一大片封地。克伦威尔死后,老宾受议会之托,执行了一项秘密又神圣的任务:亲自迎接流亡在外的查理二世(Charles II)回国做英国国王。由于拥立有功,查理二世为他加官晋爵,封为皇家海军上将,赐爵士头衔,地位非常尊贵。
1644年,老宾的儿子威廉·宾来到世上,他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父亲不仅拥有崇高的政治地位,而且家财万贯,是英国最富有的家庭之一。威廉的少年时代是在父亲的爱尔兰封地上度过的。那时,老宾经常在海上领兵作战,很少回家,小威廉一直由私人教师教导念书。他非常聪明,求知欲也很强,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使他一生都热爱园艺。
1660年,威廉来到牛津大学读书,他表现出对神学、科学、经济学和政治学的浓厚兴趣。当时,英国没有公立大学,而所有的私立大学都与宗教关系密切。威廉·宾接受的就是这种严格的清教徒式的教育,绝不许接触任何“新潮”或人文的东西,比如莎士比亚的戏剧。在牛津,他深受“清教”那种阴沉、刻板做风的影响。后来,虽然他反对“清教”,但从“清教”那儿学来的严肃又缺乏幽默感的性格却伴他终生。
牛津大学教派林立,保王党的“新教”,“清教”,和不受人欢迎的“教友会”,整天争得面红耳赤。由于家庭的关系,宾很自然地被认为是保王党的“骑士”,但他根本不想搅和进来,反而对“教友会”深表同情。他觉得自己对上帝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感受。后来,当学校强迫学生信奉英国“新教”时,宾和其他学生一起抗议,结果被学校开除。
老宾被儿子气疯了,狠揍了他一顿,把他赶出家门。在母亲的调停下,父子俩暂时和解。18岁的威廉被送到巴黎学习礼仪。当时的法国在年轻的国王路易十四(Louis XIV)统治下,正享受盛世的繁华。宾看到法国人确实比英国人优雅得多,但那种炫耀、浮夸之风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他开始寻找精神的寄托,从法国新教神学家莫里斯·阿米扬(Moise Amyraut)那里得到很大的启发。他意识到人应该有“自由的意志”,开始放弃“清教”的教条,追求自己的宗教理想。
两年后,宾回到伦敦。老宾和夫人欣喜地看到,儿子成熟稳重,衣着考究,彬彬有礼,确实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绅士。但他们不知道,威廉的内心已经彻底走上“叛逆”之路。老宾希望儿子继承衣钵,效忠王室,他把威廉送到法学院读书。后来,伦敦发生大瘟疫,死了很多人。奇怪的是,人们竟然责怪“教友会”,说是他们的“歪门邪道”导致瘟疫横行。宾觉得很不公平,对“教友会”更加亲近。
“教友会”在欧洲各国和新大陆都被视为非法组织,典型的洪水猛兽,所以,参加它的聚会是很危险的。尽管如此,宾还是开始频繁地出席“教友会”的会议,不久就被抓进监狱。其实,此时他还不是“教友会”的正式成员,只要声明一下,再加上那么硬的家庭背景,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指控。可恰恰相反,宾索性公开声明他是“教友会”成员,并正式加入“教友会”。这一年,他22岁。
我们在《美国的故事(8)-自由之声》中已经介绍过“教友会”。它的全称是“朋友宗教协会”(Religious Society of Friends),简称“教友会”(Quakers),音译为“贵格会”,是基督教的一个分支。“教友会”主张人与上帝的直接交流,拒绝服从任何世俗或教会的权威。他们认为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只拜上帝,不拜国王。“教友会”对西方文明最大的影响是让人们意识到“个人自由”的重要,它的“人人平等”的主张后来成为西方民主的基础。可是在十七世纪,“教友会”是对主流宗教的极大威胁,被视为罪恶。
宾觉得“教友会”的主张非常符合自己的理想,义无反顾地参与其中。他在狱中争辩道,“教友会”不像“清教”那样有政治野心,不应该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可他说什么都没用。后来还是父亲利用权力把他从监狱里弄出来。老宾费尽心机与儿子沟通,可他发现儿子已经不可救药了。威廉的行为不仅威胁老宾自己的地位,更是对王权的亵渎。老宾一怒之下再次把威廉踢出家,并冻结他的继承权。
无家可归的威廉·宾搬去跟其他的“教友会”教徒一起住,与“教友会”创始人乔治·福克斯(George Fox)成为好朋友。他随着福克斯四处传教,是他最忠诚的信徒。在传教过程中,他记录了福克斯的言论,写了很多阐述“教友会”教义的文章,渐渐成为“教友会”最重要的神学家,理论家,和代言人。
威廉·宾的言行和著作为他带来数不清的牢狱之灾。1668年,他被囚禁在伦敦塔,伦敦的主教说要把他终身监禁。宾说:“我的监狱就是我的坟墓···我问心无愧。”他8个月后获释,继续为“教友会”奔走,又多次被捕。
1670年,威廉还在狱中时,他的父亲老宾病重。威廉渴望见父亲一面,但他请父亲不要为他交赎金,说宁可呆在监狱里。老宾爱子心切,还是把他赎出来。父子俩在多年的对抗之后终于互相谅解,老宾甚至鼓励儿子追求自己的梦想。老宾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担心儿子的安全。于是,他写信给查理二世和国王的弟弟约克公爵,请他们关照威廉。国王和公爵对老宾多年来对王室的贡献深表感激,两人都保证不会为难威廉。老宾终于放心地走了,他没有取消威廉的继承权,而是把巨额家产留给了他。
威廉·宾一夜之间成为伦敦最富的人之一,连查理二世都欠他的钱。国王从老宾那儿借过一万六千英镑(据说相当于2008年的二百多万英镑),一直没还上。其实,查理二世挺喜欢威廉·宾。据说,有一次,威廉觐见国王。查理二世现身后,在场的所有的人都摘下帽子,向国王行脱帽礼。只有威廉一丝不动,因为“教友会”的信仰不拜国王。正在大家都担心这个戴着帽子的脑袋要搬家时,查理二世展现了他阳光般的性格。他哈哈大笑着伸手把自己的帽子给摘下来了,说:“在国王面前,只有一个脑袋能戴着帽子。”当然,这个故事的另一个解释是,老宾用那一万六千英镑买了儿子的命。吃人家的口短,国王也不例外。英国人没学会抄家没产这一高招。
宾继续我行我素,到处宣扬“教友会”的主张。王室也继续打压“教友会”,而且愈演愈烈。宾决定为“教友会”信徒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向国王请求在北美获得一块土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平时对“教友会”恨得牙根痒痒的查理二世竟然大发慈悲,把北美“中大西洋”地区纽约南边整整12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授给了宾,还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宾夕法尼亚”,意思是“宾的树林”,用来纪念威廉的父亲老宾。威廉还不乐意,说这个“宾”字会让人误以为是他自己的名字,显得太自恋,能不能省了,就叫“夕法尼亚”(拉丁语的“树林”)。查理二世懒得搭理他,心想你得了便宜就甭卖乖了,赶紧滚吧。
宾夕法尼亚当时在约克公爵的控制中。国王把她封给宾以后,约克公爵二话不说,马上交割。这哥俩对威廉·宾可以说仁至义尽了,对得起老宾的“托孤”之请。宾夕法尼亚的面积相当于中国的福建省那么大,她让宾成了有史以来除王室以外最大的地主。不仅如此,国王给宾夕法尼亚的宪章条款非常宽松,宾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建立自治政府。有人说国王其实也没吃多大亏,他那一万六千英镑的债务算是还请了,而且,以后宾夕法尼亚土地上出产的金银五分之一归王室。更重要的是,国王终于把像瘟神一样的“教友会”送走了,你们到北美闹腾去吧,朕眼不见心不烦。
宾很感激王室对他的关照,但他更感谢上帝。他说:“我的上帝让我历尽艰辛,终有所得。我相信,他一定会保佑这片土地,让她成为一个新国家的种子。”1682年,宾来到北美,他要在这里实践“教友会”的社会理想,他把它称为“神圣的实验”(Holy Experiment)。还在英国时,他就为宾夕法尼亚殖民地制定了一份“政府大纲”(Frame of Government),保护殖民者的权利。他还起草了“自由宪章”(Charter of Liberties),保障司法公正、宗教自由、选举自由、免于不公正拘禁的自由。
在北美,宾沿特拉华河(Delaware River)而上,在离河不远处选了一个地方建立起宾夕法尼亚的第一个首府:费城(Philadelphia),意思是“兄弟友爱之城”,因为宾特别相信“兄弟般的友爱”。由于其“教友会”背景,今天的费城仍然被称为“贵格之城”(Quaker City)。在设计和建设费城的过程中,宾充分发挥了他在城市规划方面的天才。城市的街道都排列成整齐的“井”字形,南北向的街道都以从小到大的数字标志,东西向的街道都以各种树木的名字命名,比如松树,栗子树,橡树,核桃树,等等。费城的设计美观大方,整齐开阔,是当时北美最有现代气息的城市,与拥挤不堪、毫无章法的波士顿、纽约等地形成鲜明的对比。后来,北美其他城市纷纷效仿费城,市容市貌才大为改观。威廉·宾称得上是北美城镇规划的祖师爷。“教友会”对科学和医学的开明态度也让费城成为科学和医学研究的领袖,人们受教育的程度普遍较高,对实用科技也很推崇,这是北美其他城市没法比的。
在宾夕法尼亚,威廉·宾尽他所能实践了“教友会”的向善与和平的理念。在设计政府结构时,他参考了英国政论家约翰·洛克(John Locke)的理论,还加进了自己的创见:制定一部可以修改的法律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社会。宾认为,一个可以修正的基本法能够避免动乱和革命。他建立了“两院制”议会来保护公民的财产安全和实施公平的税收。他鼓励自由信仰和自由竞争,提倡人人平等,声称政府的权力来自人民。宾对自己在英国受的牢狱之苦记忆犹新,特别重视司法公正。在当时的英国,有200多种罪行可以被判死刑。而在宾夕法尼亚,只有两种罪是死刑:叛国和谋杀,而且,所有的案子都要由陪审团听证。宾认为,监狱应该是改造人的地方,而不是惩罚人的地方。他改善了监狱的条件,希望犯人们能悔过自新。
“教友会”是第一个反对奴隶制的团体,这是基于它“人人平等”的原则。宾也反对奴隶制,但他自己就拥有奴隶,甚至从事奴隶贸易。他唯一做到的就是改善奴隶的待遇和生活状况。宾是人不是神,人性的弱点往往让理想屈服于现实,就连后来的美国“国父”华盛顿、杰斐逊等人也不能超越与生俱来的傲慢与偏见。奴隶制这个痼疾一直困扰着新大陆,人们一直天真地认为有一天它会自动消亡。他们从来没想到,他们的病需要一场血腥的战争来治疗,直到这场战争变成现实。
威廉领导下的宾夕法尼亚与印第安人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他们经常互相往来。宾祈祷上帝保佑,让他们与印第安人永远做好邻居,好朋友。可惜,这种友好关系在宾离开之后并没有维持多久,殖民者们还是与印第安人发生了冲突。
宾的自由开放的政策吸引了欧洲各国的移民来到宾夕法尼亚定居,费城很快就发展成北美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可是,宾是个重大义不重小节的人,在管理自己生意时马马虎虎,不仅消耗了大量钱财,还差点失去对宾夕法尼亚的所有权。幸亏“教友会”的朋友相助,才没让宾夕法尼亚落入一帮骗子的手中。宾家族一直拥有殖民地的主权,直到“美国革命”。
当初,因为宾夕法尼亚没有入海口,约克公爵把今特拉华州地区以长期租赁的形式送给宾。可是,这个地区的瑞典人、荷兰人和其他国家的移民对“教友会”的主张不感冒,总是别别扭扭的。1704年,他们终于获得宾的许可成立自己的议会。在1776年美国宣布独立时,这个地区成了一个独立的州,就是今天的特拉华州(Delaware)。
1718年,威廉·宾去世。他为宾夕法尼亚耗尽了全部家产,死时身无分文。今天,人们对这位“宾夕法尼亚之父”仍然十分怀念。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和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都对宾的《政府大纲》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特别是宾的“可修改的基本法”概念更被《美国宪法》吸收,列为《宪法》第五条。“修正条款”让《美国宪法》在230多年里“与时俱进”,不断完善,又从未被推倒重来,既稳定又灵活,成为世界各国的榜样。
到此为止,我们已经走过所有的“中大西洋”殖民地,她们是:纽约,新泽西,宾夕法尼亚,特拉华。从新英格兰到中大西洋,我们随着英国殖民者的足迹,由北往南,又回到“古老”的南方。此时,弗吉尼亚已经不再孤独。又有几个新的殖民地在她周围建立起来。这些新的“南方殖民地”是哪些呢?她们为新大陆带来了什么?请看下一个故事:宽容法案。
博主可真的有耐心啊,写了这么多有关美国的历史故事,非常生动有趣,居然没有一个评论
哦,是这样。本来我的博客是在网易上,后来网易关了,才移到这里。因此失去了以前的评论。谢谢!
请问毕蓝老师”这里”是哪里,是blogg吗?
对,是指现在的博客。以前在网易上的博客被关掉了。
太喜欢你写的了!
谢谢!欢迎常来看看。
作者的主线很明确,一个是美国人的精神渊源,一个是美国人的法治渊源。
这是一个民族最重要的东西吧。我侧重讲与此相关的政治事件,经济等方面讲得较少。
是的。西方文明两个重点,一是宗教文明,二是制*度文明。也是和东方文明的重要区别。
希望我写的东西能给大家带来帮助。写得很皮毛,了解个大概而已。
中国不缺精神渊源,但是缺少法制渊源。请问毕蓝老师,西方从中世纪j就有法制渊源吗?
中世纪是宗教大于天的时代。西方也不能一概而论,欧洲大陆与英国不同。欧洲大陆的宗教和专制势力大一些,但英国至少从1215年的《大宪章》起就有很强的法制观念了。要不怎么说英国文化了不起呢?美国,还有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都得益于英国的文化和传统,很幸运。
英国能够独树一帜,是因为它独立于欧洲大陆以外又和大陆保持密切联系吗?即与时代共同进步,但又有独特性。
应该与地理有关。
台湾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