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美国宣布在英法战争中保持“中立”,美法和美英之间的纠纷就没断过。法国很受伤,说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忘了当年老子怎么帮你的了?想跟我撇清关系没那么容易!我天天跟你闹,叫你不得安宁!英国说,什么中立不中立的?我没听见。我就拦你的商船,劫你的财物,你能把我怎么样?这下惨了,本想两边都不得罪,结果两边都没落好。小混混碰上两个大强盗,没地方说理去。不管美国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不可能与两家同时修好,也不可能跟两家同时开打。英法势不两立,亲英还是亲法,这是个问题。
到1794年,美国与英、法的矛盾似乎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在法国,“雅各宾派”的恐怖统治进入高潮,以每月处决900个嫌疑犯的速度清除着异己。华盛顿总统虽然一直向法国表达良好的祝愿,希望她尽快结束暴力,走向和平与繁荣,但他实际上已经对这个盟友彻底失去耐心。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折腾法,法国再过八辈子也不是英国的对手。美英贸易的巨大利益让华盛顿的外交眼光不可避免地转向英国,但是,英国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搞定的呢?
此时的美英两国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从1793年6月起,英国宣布,皇家海军将拦截所有开往法国港口的商船,不能让中立国打着“中立”的旗号资助英国的敌人。到1794年7月,英国已扣押了250艘美国船。不仅扣船,还扣人,船上的美国水手被迫加入英国海军或为英军服务。为这事儿,美国人群情激愤,嚷嚷着要与英国血战到底。再加上,美英还有一笔没算清的历史账:一,1783年的《巴黎条约》签定后,英国并没有如约撤离西北边境五大湖区的几个军事要塞,严重阻碍了美国人西进的步伐。当然,这不能全怪英国。根据《巴黎条约》,美国政府应“建议”各州保护“保王党”人的财产,并保证不再继续侵占他们的财产。可是,各州根本不听,照样胡来。英国说,你不履约,我也不履约,就占着地儿不走了。二,在西部当“钉子户”的英军大力支持印第安人部落打击白人移民,让他们难以安身。三,独立战争后,英国向美国关闭西印度群岛,使美国的进出口贸易受到很大损失。四,美国和英属加拿大的边界线在西北和东北部有争议,冲突不断。五,战前,美国民间欠了英国商人和银行很多钱。虽然《巴黎条约》规定战前的债务应该偿还,但很多美国人破产或耍赖,不还了,美国法庭又不认真审理。英国商人把借条塞给英国政府,英国政府拿着借条来找美国政府讨债。美国政府说,这钱又不是我借的,民间借贷关我屁事,我为什么要还?六,独立战争中,南方很多奴隶逃离种植园加入英军。战争结束后,他们跟着英军去了英国或加拿大。南方的奴隶主们要求英国赔偿他们的损失,因为奴隶被看作他们的财产。在谈判《巴黎条约》时,因为三位美方代表(富兰克林,亚当斯,杰伊)都是北方人兼废奴主义者,对南方这个要求不上心。他们跟英国提了一下,人家没答应,他们也没坚持。南方一直耿耿于怀,这也是以南方为基础的“共和党”反英的原因之一。总之,美英闹别扭主要是因为《巴黎条约》没有得到认真的执行,双方都有错,美国违约在先。如今,新仇旧恨攒一块儿了,可不是要打仗吗?
虽然大家喊得凶,但国会和总统都知道,现在跟英国打就是找死。还是先谈吧,谈不成再打。5月,国会决定派一位特使去伦敦,彻底解决这些纠纷。“联邦党”议员提名财政部长汉密尔顿(此时他还没辞职),“共和党”说:不行!汉密尔顿是铁杆“英粉”或“美奸”,让他去,他肯定得把美国给卖了还要叫咱帮他数钱!华盛顿当然信得过汉密尔顿,但他不能不考虑“共和党”的诉求。既然汉密尔顿目标太大,“联邦党”又提了第二个人选: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约翰·杰伊(John Jay)。“共和党”说:还是不行!麦迪逊悄悄在总统耳边嘀咕:杰伊跟英国人穿一条裤子!华盛顿烦死了:你们有完没完?扯皮是吧?咱别谈了,你们干脆直接推荐个将军上战场跟英国打仗行不行?可是,牢骚归牢骚,华盛顿还是与“共和党”做了个交易:他任命杰伊为谈判特使,同时,召回亲英的驻法公使、“联邦党”人古弗纳·莫里斯,由亲法的“共和党”人詹姆斯·门罗接替他。大家这才算是消停了。
纽约人约翰·杰伊倒真算是个合适的人选。他当过大陆会议主席,后来出任驻西班牙特使,是《巴黎条约》的谈判代表之一,回国后担任邦联议会外交委员会主席。本来,华盛顿心中第一任国务卿是他,但他不想当国务卿,而是去了最高法院。即便如此,每次遇到大的外交决策时,华盛顿和汉密尔顿都会征求他的意见。这次总统挑中他一点也不奇怪,除了他的经验外,更重要的是,他的外交观点与华盛顿的高度一致,把这事儿交给他华盛顿最放心。但是,有一个问题。杰伊身为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却成了总统的特使,这司法权和行政权不是混到一块儿了吗?“三权分立”怎样维持?华盛顿和杰伊都清楚,这个任命不符合他们一直小心翼翼维护着的宪法原则,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顾不了那么多了。幸好那时候的联邦政府还处于“摸索”阶段,大家并不完全明白宪法的含义,“违宪”的事儿天天有,不差这一件。在今天,这种任命是绝对不会发生的,除非杰伊辞去大法官之职。
1794年5月12日,杰伊在一片祝福声中离开纽约。他手里拿着两份指示,一份是汉密尔顿写的,一份是华盛顿写的,这些指示就是美国的谈判底线。汉密尔顿的指示很具体,事实上,他是整个谈判的总设计师,他的计划得到总统和杰伊本人的赞同。华盛顿的指示就强调了一点:英军必须全部撤离美国领土。就像汉密尔顿对英国驻美公使表达的那样:总统热切地期盼和平,但不能以牺牲国家尊严为代价。然而,“尊严”在每个人的心中有着完全不同的定义。华盛顿、汉密尔顿和杰伊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将面对什么样的风波。
谈判旷日持久且步履艰难,因为美国几乎没有筹码。杰伊唯一能拿来“要挟”英国的东西就是:如果英国不知收敛,美国就要与其他几个欧洲国家一起组成“武装中立”联盟,以武力维护自己“中立国”的权利。英国一听,哼,别逗了!你那点家底我还不知道,你拿什么“武装”?还是老实点吧!两国从春谈到夏,从夏谈到冬,直到1795年2月,一份带着杰伊签字的条约文本才送达费城,这就是《英美和平贸易与航海条约》,俗称《杰伊条约》(Jay’s Treaty)。
华盛顿拿到条约一看,差点晕过去,心说杰伊是不是被人灌了迷魂汤?这不是一份“卖国条约”吗?别说美国人民不答应,华盛顿自己也难过心理关。咱先看看这个让华盛顿想打杰伊屁股的条约都有哪些内容吧。
坏消息优先:一,条约虽然没明说,但间接地同意英国对“中立权”的解释,接受了英国海军和商业的霸权地位。本来,美国认为,“中立”是可以跟交战双方做生意。但英国认为,“中立”是不能跟法国做生意。条约没有反对英国拦截运往法国的粮食和其他物资,也就是承认了英国的“游戏规则”。二,美国给予英国商品“最惠国待遇”(Most-Favored-Nation Status),但英国不给美国商品同样的待遇。这就是为后世所熟知的“片面最惠国待遇”。也就是说,英国商品出口到美国来交低关税,美国商品出口到英国去交高关税,这似乎是不平等条约的标志。三,条约没有禁止英国强征美国水手加入英国海军,所以,英国可以接着干。四,美国政府承诺偿还战前美国民间拖欠英国商人和银行、又无法通过正常法律渠道收回的债务。五,杰伊完全放弃了南方各州让英国赔偿“走失”奴隶的要求。
神志正常的美国人看了上面几条一定会跳脚,但是,别着急,还有好消息呢。一,英国同意撤出五大湖区的军事要塞。二,英国同意赔偿劫持商船给美国商人带来的损失,具体数额由国际仲裁法庭裁决。三,英国同意与美国组成双边委员会,协商解决美加边界问题。四,英国允许70吨以下的美国商船与西印度群岛开展有限的贸易。另外,条约也保护了西部印第安人“自由出入”美国领土的权利。条约有效期为十年。
不管怎样,从文字上看,《杰伊条约》确实是个“一边倒”的合同,英国占了大便宜,美国吃了大亏。这也是让华盛顿感到失望的原因。但是,华盛顿不是“愤青”,他拍完桌子还得坐下来仔细衡量。美国需要和平与发展,以她现在的实力,她能否谈出更好的价钱?华盛顿的结论是:不能。特别是,英国同意全部撤出美国领土,这一条已经满足了华盛顿的最低要求。与杰斐逊、麦迪逊、和其他“共和党”领袖不一样,欧洲从来不在华盛顿“求发展”的目标之内,美洲大陆才是他真正的野心。他坚信,美国的发展取决与她在新大陆的扩张,这片得天独厚的土地足以让她傲视全球。她需要的只是时间。西进乃大势所趋,英军撤出西部为移民扫清了障碍,这是千金难买的机会。他愿意为十年的和平付出代价,即使是令人沮丧的代价。
问题是,所有的屈辱华盛顿都能忍,但国会能忍吗?宪法规定,与外国的条约必须经参议院批准才能生效。而且,获得参议院通过的要求不是简单多数(51%:49%),而是超级多数,也就是三分之二多数。这么招人恨的条约,连简单多数都够呛,别说超级多数了。1795年6月8日,参议院开始了对《杰伊条约》的辩论。华盛顿知道,这份条约将极大地刺激人民群众的神经。所以,他要求保密,在国会没得出结论之前不得泄露给公众。当参议员们第一次看到那些条款时,他们惊得毛发倒立,还以为又回到殖民时代了呢。咱这不是把自己又卖回给英国了吗?此时,联邦已经有十五个州(佛蒙特和肯塔基分别于1791和1792年加入美国),共30位参议员。三分之二多数意味着必须有20人投赞成票,谈何容易?
总统没有直接拒绝条约而是把它转给参议院讨论,这个做法本身就表明他是支持条约的。幸好,尽管“共和党”在众议院占多数,但在参议院,“联邦党”的话语权还比较大。“联邦党”人也不满意,但条约基本上保障了工商业的利益,符合“联邦党”的要求。而且,不要忘了,已经不当财政部长的汉密尔顿仍然是“联邦党”的党魁,他仍然有在国会呼风唤雨的势力。《杰伊条约》的大轮廓是汉密尔顿定的,结果虽比预想的差,但几个主要目的达到了,最重要的是避免了与英国的战争。所以,汉密尔顿跟华盛顿绝对是一个战壕里的,他的影响力让参议院的讨论向着有利于总统的方向发展。在“联邦党”承诺不批准那条限制70吨商船去西印度群岛的条款后,两党达成了妥协。6月24日,参议院批准了《杰伊条约》。投票结果是20:10,不多不少,刚好三分之二。这幕后有多少交易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轮到总统签字。就像当初签“银行法案”时一样,华盛顿的“选择恐惧症”又犯了。汉密尔顿已不在他身边,但他必须听到他的声音。他让人悄悄地带着条约文本到纽约征求汉密尔顿的意见。这个举动也表明,总统对他的现任内阁缺乏信心。他就爱听汉密尔顿的,你有什么办法?这时,汉密尔顿已重操旧业,在纽约城当律师,忙得很。华盛顿装模作样地写了封很客气的信:抱歉,我不知道你现在手头有多少案子,很不好意思占用你的私人时间。你要是实在太忙,没工夫帮我看,我完全能理解,不要有压力哦。但如果你能挤出一点时间给我分析分析,我会很感激。我知道你很忙,这事儿不着急,一点也不着急。这封一点也不着急的信到了汉密尔顿手里,他看到满纸上写的都是:我需要你!现在!立刻!马上!
不到一个星期,华盛顿就惊奇地收到了来自纽约的厚厚的三大摞稿子,共53页纸。汉密尔顿把条约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总统听,逐字逐句解释了条约的内容,比如,每一条的利与弊是什么,平衡点在哪里,在实施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以及他对每一条的意见,等等,把华盛顿看得感动得不得了,心里又亮堂又温暖。其实,汉密尔顿刚看到条约时也暗地里把杰伊臭骂一顿,说这是“老太婆的条约”。没有人喜欢这个条约,但是,他提醒总统,就算有千不是万不是,它达成了我们最想达成的目标:和平。这就是美国需要的。
汉密尔顿的话让华盛顿自信了很多,他终于决定,在签字前,给美国人民一次表达意愿的机会:把条约公之于世。如果是暴风雨,就让它来吧。可是,尽管华盛顿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场暴风雨的猛烈程度还是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从条约见报的第一天起,美国就成了一锅开水,各地的抗议活动风起云涌,各州、各县的抗议书像雪片一样飞进总统府,有的要求总统不要签字,有的责令他向人民解释意图,有的干脆用最不堪入耳的话把他大骂一通。7月4日是“独立日”(Independence Day),往年大家都欢天喜地地庆祝,今年全变成示威游行。最大的“看点”是两团火:一个烧条约,一个烧杰伊的肖像。杰伊说,我晚上走路都不用点灯了,沿着烧我自己肖像的火光就能走遍全国。
杰伊是头号“卖国贼”,华盛顿差不多也是二号“卖国贼”了。“共和党”哪能放过这个好机会?这叫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们等着下台吧!各个报纸把“联邦党”骂得狗血喷头,群众运动如火如荼。在纽约的一次集会上,汉密尔顿为华盛顿和杰伊辩护。他说,你们大家好好看看他们俩,看看他们为革命做过什么,为国家牺牲了什么,这样的人怎么会卖国呢?可是,他话没说完就有人向他扔石头。在费城,英国公使乔治·汉蒙的住宅被包围,窗户被砖头砸破。总统府外,一群人没白没黑地堵在那儿抗议,嚷嚷着叫华盛顿滚出去。华盛顿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他相信,他为美国做的选择没有错。他相信,当人民得到和平带来的实惠时,他们会赞同他的选择。8月底,在经过两个月的煎熬之后,在疾风暴雨的中心,华盛顿总统在《杰伊条约》上签了字。
应该说,只有华盛顿敢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因为他是华盛顿。换任何一个人当总统,早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活不到签字的那一天。华盛顿毕竟是“宙斯”一样的人物,美国人对他再不满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他们爱他已经成了习惯。可是,“宙斯”的麻烦并不少。宪法虽然把众议院排除在外交决策之外,但众议院握着联邦的钱袋子。条约若想得到有效的实施,就需要众议院的拨款。众议院若不同意拨款,参议院和总统什么也做不成,最后美国只能违约,战事再起。到了众议院,可就撞到“共和党”的枪口上了。麦迪逊发誓,他一分钱也不会拨给丧权辱国的《杰伊条约》。
“共和党”反对条约的理由看上去似乎是因为他们支持法国,这个条约违背了美法联盟,必然引起美法关系恶化。这个担心很正确,但它不是争议的关键。实际上,代表南方的“共和党”最生气的是杰伊没有坚持让英国赔偿“走失”奴隶的损失。《巴黎条约》时你就甩了我们一回,这次又把我们甩了,我们跟你死磕到底!说来说去,《杰伊条约》之所以这么难产,不是因为美英两国没谈拢,而是因为“联邦党”和“共和党”没谈拢,内部的争斗远远超过外交的分歧。形势越乱对“共和党”越有利。“联邦党”威信扫地,“共和党”就有机会了。1796年3月,众议院开始对财政拨款进行辩论。在麦迪逊的领导下,众议院以压倒多数通过了一个议案,要求总统向众议院提交谈判的所有详细指示。这一下,麦迪逊和华盛顿可就真的撕破了脸皮。
宪法明文规定,与外国缔约的权力在于总统和参议院,众议院无权干涉。现在,众议院竟然要求总统上交谈判指示,明摆着“违宪”。麦迪逊是“宪法之父”,他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当初,在“制宪会议”上,正是麦迪逊坚持把外交权授予总统和参议院的。他的理由是,众议院是人民的代表(众议员由人民直接选举),自然带着人民的毛病,那就是短视和躁动。外交需要冷静和理智,这是个技术活,人民干不了,只能由来自精英阶层的总统和参议院代劳。大家都同意他的意见,宪法就这么规定了。如今,他变了卦,宪法可没变。总统没有义务向众议院汇报外交决策的细节,除非众议院弹劾他。
华盛顿说,我的谈判指示都交给参议院了,对不起,不能给你。如果我给你,就会开启一个违宪的“先例”。有本事你就弹劾我。这可闹大了。弹劾华盛顿?再给麦迪逊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而且,当初“制宪会议”结束后,代表们一致同意把会议记录交给华盛顿保管,只有他管大家才放心。也就是说,现在只有华盛顿享有翻阅这些记录的便利。华盛顿是个厚道人,从不主动攻击别人,但也不会任人欺负。这一次,麦迪逊越过了红线,华盛顿决定好好修理修理他,让他知道“立法权”干涉“行政权”是什么结果。他把会议记录中关于“缔约权”的话,特别是麦迪逊自己说过的话,挑出来,发给大家,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宪法之父”是怎样为一党之私出尔反尔的。结果,舆论哗然,麦迪逊闹了个大红脸。他以为这种损招只有汉密尔顿想得出来,却哪里知道这是华盛顿亲自出手整他。
本来,在“共和党”占多数的众议院,拨款议案几乎肯定会搁浅。可是,麦迪逊惊恐地发现,那些原先团结在他周围的议员们一个一个地、悄悄地投奔“敌营”。华盛顿好像什么都没做,但他就像一块磁铁,让人不知不觉地向他靠拢。副总统约翰·亚当斯看到,本就体弱多病的麦迪逊脸色越来越憔悴,忧虑都写在脑门上,好像预见到有什么灾难发生。1796年4月30日,众议院投票表决,以51:48的微弱多数通过了拨款议案。至此,“共和党”阻击《杰伊条约》的努力以完败告终,再一次验证了十八世纪九十年代美国政治的“铁律”:谁跟华盛顿叫板,谁就会死得很难看。有人说,姜还是老的辣,但华盛顿更愿意相信,“宪法之父”败给了宪法。
这次争斗不仅让“共和党”的威信跌倒低谷,也让华盛顿与麦迪逊彻底决裂,他再也没有在任何事情上咨询过麦迪逊的意见。麦迪逊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他心灰意冷,萌生退意。但是,“共和党”阵营的总指挥,远在蒙蒂塞洛的杰斐逊,告诉他的兄弟:不要气馁。咱们失败不是咱没本事,而是敌人太狡猾。三岁孩子都看得出来,《杰伊条约》是不平等条约。它为什么能在参众两院畅行无阻?原因只有一个:华盛顿支持它。他一个人的意见足以影响全局。华盛顿的威望,也只有华盛顿的威望,让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咱打不过他,只能耐心等待。等待什么?杰斐逊没说,但每个人都明白。他在等待华盛顿离开,等待“联邦党”犯错误,等待属于他的那一天。
《杰伊条约》虽然充满争议,但得到美英双方的确认和执行。看似极不公平的条约真正实施起来其实没有那么痛苦。1796年6月,英军撤离五大湖区的美国领土。通过国际仲裁,到1802年为止,英国共支付给美国一千多万美元,赔偿被拦截的美国商船的损失。美国支付给英国六十万英镑,赔偿民间所欠债务。双边委员会勘定了美国东北部的美加边境,西北部边境在1812年战争后确定下来。即使在“片面最惠国待遇”的条件下,美英贸易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在欧洲各国深陷战火的时候,美国享受着与英帝国自由贸易的机会,国民财富迅速增长,英法战争带给美国的不是灾难是繁荣。战争也让欧洲人潮水一般涌向唯一的乐土新大陆,这些新移民又潮水一般从东部涌向西部,追求他们永无止境的“美国梦”。在条约有效的十年中,美国海军也初具规模。1798年,亚当斯总统签署法案,成立海军部。1802年,杰斐逊总统创建美国军事学院(西点军校)。正如华盛顿所说:“我要避免战争。如果不能避免,我要为准备战争赢得时间。”他从就职之初就决心在战火纷飞的世界里为美国谋求至少二十年的和平,他做到了。1806年,条约到期。杰斐逊总统拒绝续约,直接引发了“1812年的战争”。美英再次兵戎相见,那时的美国已不再是不会走路的娃娃,她有能力保护自己了。美国海军居然在几次战斗中大败“海上霸主”英国海军。没有这十年聚生,胜利是不可想像的。
当华盛顿和他的时代渐行渐远,美国人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翻开这个曾让他们的祖先义愤填膺的条约。越来越多的学者为《杰伊条约》“点赞”,因为他们看到了政治家们用理智和耐心换来的国泰民安。有人说,美国在《杰伊条约》中其实没吃多大亏,只是没像在《巴黎条约》中那样占到便宜而已。占惯了便宜的美国人一旦没占到就会反应过度,这才闹腾起来。还有人说,《杰伊条约》是笔精明的交易,它就赌下个世纪的霸主是英国而不是法国。如“联邦党”盘算的那样,如果美国必须得罪一方,得罪法国带来的损失比得罪英国带来的损失小得多。不管从哪个角度,历史理解了华盛顿,然而,华盛顿却不愿继续承受历史的痛苦。他要再次谢幕。他要告诉美国人民,他们从此就要靠自己了,因为他再也不能牵着他们的手。
在政治斗争中所向无敌的华盛顿为什么再次放弃权力?他将给美国人留下什么样的财富?请看下一个故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