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2年的战争”对美英双方都不重要,但对另一个国家至关重要,她就是加拿大。人们总觉得加拿大的历史就是靠着英国看着美国并被英美改变着的历史,被动又无奈。其实,加拿大并不是只有“坐看云起时”,她一直都在创造着自己的天空。如果把对加拿大影响最大的历史事件排排队,第一名是1867年“加拿大邦联”的成立,第二名是1885年“加拿大太平洋铁路”(Canadian Pacific Railrod)的开通,第三名就是“1812年的战争”。战争给了加拿大闪亮登场的机会,唤醒了一个懵懵懂懂的新民族,北美大陆从此变得不同。
美加相邻是上帝的恩赐,但上帝似乎爱美国多一点,他的偏心让加拿大受了不少折磨。家有恶邻真的很闹心。一会儿飞进来个棒球把你家玻璃窗打碎了,一会儿踢进来个足球把你家花圃毁了一大片,一会儿几声犬吠把你家宝宝吓哭了,一会儿肆意喧嚣吵得你彻夜难眠。你不睬他他偏找事儿,你跟他理论他还护短;你骂不过他也打不过他,你惹不起他又躲不起他。加拿大摊上的就是这样的邻居。
美国人惹是生非倒不是因为他们不喜欢加拿大,而是因为他们不喜欢英国。只要看英国不顺眼就拿英属加拿大出气,这是美国最自然的选择。除了觊觎邻家的地盘,还可以顺便伸张一下正义。本来,加拿大人日子过得好好的,美国人却老觉得人家水深火热,非要把人家从英国的殖民压迫中“解放”出来不可。于是,入侵加拿大既有了难以启齿的动机,也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根据人类欺软怕硬的本性,美国敢欺负加拿大一定是因为加拿大软弱可欺。看上去确实如此。1812年,美国人口750万,加拿大人口40万。英国驻加拿大陆军一共不到六千人,美国随便一划拉就能凑齐一两万人,各州还有好几十万民兵。英国的综和国力是美国的好几倍,但此时她与拿破仑大战正酣,所有的海陆军力量都在欧洲,根本无法增援北美。正因如此,国务卿门罗认为,美国攻取加拿大如探囊取物,根本不会遇到实质性的抵抗。众议院领袖亨利·克莱说:“只需肯塔基的民兵就能把蒙特利尔和上加拿大踩在脚下。”麦迪逊总统虽然知道美国根本没做好战争准备,但对打加拿大还是很有把握的,这是他的战争规划的核心。咱打不过英国还打不过加拿大吗?
但是,麦迪逊政府忽视了几个最基本的事实。一,英军虽然人少,但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美国没有常备军,临时征兵,全是新手。各州民兵都是乌合之众,平时一个月凑一块儿训练几天。这几天简直就是开派对,心思不在练兵上,一起喝酒玩闹才是正事。二,民兵以地方利益为重,纪律松散,不服从统一调遣,拒绝去外州作战,甭说外国了。三,基本没有后勤保障。连续几年的“禁运“和”不交往“政策使贸易衰竭,国库空虚,财政部长盖勒坦急得都快上吊了。四,没有了中央银行,筹款受到很大阻碍。本来,“合众国银行”可以通过发行股票从金融市场融资,或以国家信誉为抵押大规模借债。现在,中央银行死了,想借钱就得去求一个一个小银行、一个一个投资者,那效率根本赶不上战争的进程。况且,没有中央银行的担保,谁愿借给你钱?也许,只有当此关头,麦迪逊才意识到“共和党”的军事政策(废常备军,重民兵)和财政政策(缩减开支,取缔中央银行)是多么失败。这也是他战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倒向“汉密尔顿主义”的原因。
更糟糕的消息来自东北部的新英格兰各州(马萨诸塞,康涅狄格,罗得岛,新罕布什尔)。这几个州是“联邦党”的天下,经济严重依赖与英国的贸易,可想而知她们有多恨跟英国打仗。杰斐逊的“禁运”和麦迪逊的“不交往”让新英格兰几乎破产,她们厌倦了“弗吉尼亚王朝”的统治,正酝酿着自立门户,脱离联邦。要打加拿大,必须得到离加拿大最近的新英格兰各州的支持。可是,这些州说:对不起,我们破产了,没钱打仗。你们自个儿玩儿吧!英国好像也很配合新英格兰的分裂倾向。战争一开始,皇家海军就封锁了美国海岸,唯独不封波士顿,任由新英格兰与加拿大、英国、英属西印度群岛做生意,英军也通过新英格兰购买粮食,补充军需。新英格兰人热火朝天地把最好的东西卖给英军,最次的留给美军。那么,联邦政府难道不会镇压这些“反革命”吗?不,麦迪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凭新英格兰资敌。原因是,这些贸易增加了海关收入,联邦政府还指着这点钱打仗呢。可见其它地区的贸易已经惨到什么地步。
好吧,既然要打加拿大,那就筹划筹划。战争部长威廉·尤斯提斯是个摆设,海军部长鲍尔·汉密尔顿不懂海军,三军总司令麦迪逊总统完全不明白打仗是咋回事。靠这仨白搭。幸好下面还有些懂行的,国务卿门罗也是军人出身,帮着把把关。最后,大家商量好一个方案:三路入侵加拿大。第一路从底特律(Detroit)出发向东进入上加拿大(Upper Canada);第二路从伊利湖(Lake Erie)和安大略湖(Lake Ontario)之间向西进入上加拿大,与第一路呼应,切断上、下加拿大之间的联系。第三路从新英格兰进入下加拿大(Lower Canada),目标蒙特利尔。三路齐头并进,充分发挥美军在人数上的优势。
这个“三路计划”有三个硬伤。一,计划的成功取决于三路密切配合,三路之间的联络在如此辽阔的地区之间必须畅通无阻。而这种联络根本不存在,因为陆上没有路,水上又有皇家海军阻挠。二,三路的将军都必须不畏险阻,勇往直前。一路贻误战机,其余两路就会陷入被动。美国凑不出这样三位有胆有识的将军。三,三路并进,兵力分散,无法集中力量达成主要战略目标。事实上,战争一开始,这三个弱点就表现得淋漓尽致。国会宣战的消息迟迟送不到前线,人家英军都知道宣战了,赶紧加强防守,驻底特律的美军居然还不知道。等将军们知道了计划,全都反对,说你们到底打过仗没有?你们知道征兵有多难吗?能凑齐五六千就不错,你让这些新兵去跟能征惯战的英军和印第安人联军过招,那不是找死吗?反对最厉害的是第一路的将军,美属密西根领地总督,威廉·胡尔(William Hull)将军。
胡尔在独立战争中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堪称英雄。但是,战后,他酗酒、抽烟,很快就把身体弄垮了。身体一垮,意志也就没了。1812年,胡尔59岁。麦迪逊对他却还是三十年前的印象,根本没问过“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总统放着一大批年轻力壮的西点军校毕业生不用,偏偏让喜怒无常、懦弱昏庸的胡尔领兵。有一次,胡尔在全军将士面前竟然对自己的坐骑失去控制,从马上摔下来,成了大家的笑柄,哪里还能服众。
胡尔百般抱怨兵力不够,不想动。直到7月12日,他才慢吞吞地带着一千二百人离开底特律,渡过底特律河,进入加拿大境内。到了加拿大也不进攻,修了个堡垒,先躲起来,然后派人出去搞宣传,说我们来解放你们啦!跟我们一起干吧!加拿大人不理他,英军防守又很严,再加上那位著名的印第安人首领泰坎西与英军联手(参看上一个故事),胡尔斗志全无。
再看42岁的英军主帅艾萨克·布洛克(Issac Brock)。他英俊、勇敢、智谋过人,会玩、会闹、会打仗,参加过拿破仑战争。他没有后台,但凭能力在军中火速提升,深得将士们爱戴。他知道加拿大危在旦夕,但表现得很镇静,好像手握千军万马。处于守势的英军士气高涨,处于攻势的美军却意志消沉。胡尔一看英军的架势,心里发虚,下令撤回底特律。布洛克可不想撤。他看准了胡尔的犹豫和保守,决定反守为攻。8月15日,布洛克率军进入美国,包围底特律。他命炮队猛轰,又让印第安人穿上英军军装,来来回回地走,好像有无数天兵天将。胡尔看得魂儿都飞了。他躲在一个角落里,不停地喝酒抽烟,完全失去自控力。8月16日,他派人对布洛克说:能不能给我三天时间考虑是否投降?布洛克回答:你只有三个小时,必须无条件投降。胡尔不需要三个小时。几分钟后,他让人把白桌布拴在旗杆上,挥舞着白旗投降。美军没放一枪一炮,全部走进战俘营,底特律陷落。这是美国有史以来唯一的一次在自己的土地上向外国军队举白旗献城。
英军先把胡尔带到加拿大游街示众,然后把他释放回美国。军官们以胆怯、渎职为由把他告上军事法庭。法庭判胡尔有罪,应处以枪决。但麦迪逊顾念他在革命战争中的功劳,赦免了他。
底特律失守,西部危急,举国震动。此时,总统正在自家庄园度假,门罗召集内阁商量对策。大家觉得门罗应该亲自去西部带兵,夺回底特律,甚至想请杰斐逊出山暂代国务卿之职,以便门罗专心打仗。内阁慌不择路,麦迪逊倒是挺镇定:收复底特律不在一朝一夕,急什么?我可不想打扰正享受退休生活的前总统。咱不是还有两路人马吗?再打打看吧。
总统哪里知道,其余两路人马的运气一点也不比胡尔的好。1812年10月13日,第二路的主将所罗门·万·伦斯里尔(Solomon Van Rensselaer)派一千人渡过尼亚加拉河进入加拿大,袭击英军重镇王后城高地(Queenston Heights)。本是偷袭,但走漏了风声,布洛克带人迎击,双方激战。就在美军渐渐稳住阵脚的时候,泰坎西率领的印第安人队伍突然出现,他们灵活机动的打法让美军立刻懵了。河对岸的纽约民兵本应过河增援,可一听到惨叫声,吓得不敢渡河。于是,已渡河的美军全军覆没。泰坎西指挥印第安人杀死大批战俘。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泰坎西眼前浮现的是他的弟弟和族人被哈里森无情杀戮的情景(参看上一个故事),他对美军没什么原则可讲。但这次战斗也让英军付出了代价。才华横溢的布洛克将军阵亡,这是英军最惨痛的损失。
第三路由亨利·迭波恩(Henry Dearborn)将军指挥。61岁的迭波恩状况跟胡尔差不多,快老糊涂了,需要借助凳子才能上马,战士们叫他“迭波恩奶奶”。他也像胡尔一样参加过独立战争,还当过杰斐逊的战争部长。此时,他是美国陆军总司令,正打算进攻下加拿大。由于新英格兰民兵拒绝参战,他只能带着纽约民兵上阵。三分之二的民兵拒绝跨境作战,正规军缺乏训练,协调紊乱。结果,刚进加拿大就乱打起来,打到最后才发现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本来就够狼狈的了,新英格兰的反战情绪又大爆发,到处示威游行,打砸军需,侮辱“共和党”议员。美军还不够应付新英格兰的叛乱分子的呢,这仗怎么打?11月,迭波恩撤回美国,结束了1812年的战事。
到1812年底,美军三路进攻全部失败,还丢了底特律。但糟糕的形势并没有妨碍麦迪逊再次毫无悬念地当选总统,开始了他的第二个任期。战争部长尤斯提斯和海军部长汉密尔顿辞职,麦迪逊任命约翰·阿姆斯特朗(John Armstrong)为战争部长,威廉·琼斯(William Jones)为海军部长,同时任命威廉·亨利·哈里森为西部的美军总司令。这三位比他们的前任强多了,至少他们懂行。他们野心勃勃地策划着1813年的战局,期待大转机。谁都没想到,这转机竟然来自不起眼的海军。
就在陆军被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美国海军却大放异彩,有如神助。跟拥有一千多条船的皇家海军比起来,美国海军都不好意思叫海军,一共才十来条船。但是,那一千多条船都分散在世界各地,主要在欧洲和大西洋对付法国海军。在北美的皇家海军只有十来条船,后来增加到二十多条。皇家海军也像陆军一样久经战阵,维护着英国的绝对霸主地位。当初,华盛顿和亚当斯都是“海军迷”,有钱就造舰,而且造大舰、好舰。后来,杰斐逊上台,削减开支,海军成了被砍对象,从五十艘船降到十三艘。麦迪逊延续了杰斐逊的政策,直到战争来临才想起造舰,紧赶慢赶也就增加了三四艘。尽管如此,一批海军将领在“准战争”和“第一次巴巴里战争”中成长起来,现在是他们露脸的时候了。
美国海军最著名的军舰是“宪法号”(USS Constitution),它是华盛顿时期建造的,与海军一起诞生。“宪法号”重2400吨,54门炮,450个船员。它服役之初是世界上最大的护卫舰,船舷用的是最硬的白橡树木头。在“1812年的战争”之前,“宪法号”已经在“准战争”和“巴巴里战争”中屡立战功。1812年8月19日,“宪法号”在加拿大海岸遇到皇家海军“古尔利尔号”(HMS Guerriere),英军首先开火。“宪法号”的舰长是那位丢了底特律的威廉·胡尔的弟弟艾萨克·胡尔(Issac Hull)。哥哥那么窝囊,弟弟却勇猛无比。他命“宪法号”直逼“古尔利尔号”,凭优势火力猛轰敌舰。战斗中,一颗炮弹击中“宪法号”船舷,却被奇迹般地弹了回去。目睹了这一幕的战士激动地大喊:“哇噻!她的船舷是铁做的!”从此,“宪法号”得了个外号“老铁船舷”(Old Ironsides)。船舷当然不是铁做的,但那白橡木坚硬如铁,舷又造得比别的船厚实,效果就出来了。20分钟后,“古尔利尔号”被打了个稀巴烂,只能投降。几个月后,“宪法号”遭遇英军“爪哇号”(HMS Java),又是一通狂揙,“爪哇号”投降。“宪法号”共服役84年,参加了42次战斗,摧毁或俘获敌舰32艘,从来没打过败仗,也从来没有一颗炮弹击穿过它的船舷。
10月25日,“宪法号“的姊妹舰“美国号”(USS United States)在大西洋上遇见老熟人皇家海军“梅斯多尼安号”(HMS Macedonian)。“美国号”也是华盛顿时期的作品,质量也很过硬。当初,它还在弗吉尼亚的时候,“梅斯多尼安号”的舰长就跟美国舰长用河狸皮帽子打赌,说“美国号”最好自求多福,千万别遇上“梅斯多尼安号”,否则只能当俘虏。现在,两个冤家真就遇上了。美国舰长史蒂芬·德凯特(Stephen Decatur)像艾萨克·胡尔一样不信邪,与英军进行近距离炮战,不停地变换角度,既让自己躲开英国的炮弹,又准确地击中敌舰。战斗从早上九点一直打到中午十二点,“梅斯多尼安号”彻底残了,宣布投降。英军死伤104人,美军12人。两艘船像亲兄弟一样肩并肩地在海上“躺”了两个星期,直到“梅斯多尼安号”修好可以航行。然后,“美国号”带着她的战利品一起缓缓驶入纽约港。
美国海军在大西洋上连赢三场,在一对一的格斗中完胜皇家海军。英国海军大臣下令给所有的舰长:以后不许与美舰进行一对一的战斗,只有在舰队船只数量和火力占绝对优势的时候才能向敌人开火。海上霸主有点忌讳“浑小子”式的单打独斗,但是,英军在舰队的战斗中真能稳占上风吗?让我们把目光转回美加边境。
1813年春,英军进入俄亥俄河谷,企图攻占梅格斯要塞(Fort Meigs)。失去了布洛克的英军似乎失去了志在必得的信念,换上了哈里森的美军似乎重新找回了活力。哈里森与英军纠缠数日,迫使英军主将亨利·波罗科特(Henry Procter)撤退。接着,美军向前推进,开始了新的攻势。1813年的目标是:收复底特律,占领上加拿大首府约克(York)和英军重镇金斯顿(Kingston)。
1813年4月27日,美军1500人在赞布伦·蒙哥马利·派克(Zebulon Montgomery Pike)将军率领下进攻约克。你也许对约克这个名字没感觉,但它改名之后你应该比较熟。它就是今天的多伦多(Toronto)。约克是上加拿大省的首府,殖民地议会和皇家总督的所在地,但没什么军事价值。英军主将罗杰·黑尔·谢弗(Roger Hale Sheaffe)寡不敌众,弃城而走,约克落入美军之手。在这次战斗中,派克将军阵亡。
5月25日,温菲尔德·斯科特(Winfield Scott)率美军4700人进攻约克东边的乔治要塞(Fort George)。英军只有1500人,外加300印第安勇士。5月27日,美军攻占乔治要塞。斯科特打算乘胜追击,彻底清除英军在尼亚加拉半岛(Niagara Peninsula)上的力量。如果这样,金斯顿将门户大开,整个五大湖区将被美军控制,上加拿大就完了。但是,斯科特被他的下级军官和顶头上司“迭波恩奶奶”阻止了。大家说:别追啦!中了埋伏怎么办?于是,美军的胜利被局限在乔治要塞,英军全身而退,死守尼亚加拉半岛,金斯顿依然固若金汤。这个致命的错误让美军丧失了控制上加拿大的最好时机,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远在华盛顿的战争部长阿姆斯特朗听闻此事顿足捶胸,大骂美军无能,国会也炸开了锅,逼着麦迪逊总统解除迭波恩的职务。麦迪逊还算给迭波恩面子,让他以健康原因退休了。
像1812年一样,让人“恨铁不成钢”的陆军再次被海军的光环照得睁不开眼。对上加拿大的争夺从一定程度上说是对五大湖的争夺,因为水上运输是双方的命脉。学过地理的小朋友都知道,美加边境的五大湖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淡水湖群,占地表淡水的五分之一。虽然叫“湖”,但你若身临其境,完全可以把它们叫做“海”,真的看不到边。除了密西根湖(Lake Michigan)为美国独有,其余四个由美加分享。最有经济和战略价值的是伊利湖(Lake Erie)和安大略湖(Lake Ontario)。伊利湖连着尼亚加拉河,安大略湖连着圣劳伦斯河。美英的军需物资都要在湖上运送,对这两个湖的控制权就成了双方海军的必争之物。底特律就在伊利湖边,拿下伊利湖,底特律不攻自破,省了陆军的事了。
1813年9月10日,美国海军上将奥利弗·哈萨德·佩里(Oliver Hazzard Perry)的舰队和皇家海军上将罗伯特·海里奥特·巴克莱(Robert Heriot Barclay)的舰队开始了“伊利湖之战”(Battle of Lake Erie)。美军9条船,英军6条船,美军舰只数量和火力略占优势。这场“海战”(或“湖战”)之所以如此动人心弦跟双方的主帅有很大关系:他们都是二十七八的年轻人。
佩里生于罗得岛州,父亲是美国海军军官。佩里从小就酷爱航海,13岁加入海军,在父亲当舰长的船上服役。他弟弟马修·佩里(Matthew Perry)后来也加入了海军。说到这儿也许有些人眼前一亮,马修·佩里不就是那位率“黑船”驶进江户湾(东京湾)逼迫日本开国通商的佩里将军吗?没错,马修·佩里正是1853年“黑船来航”事件的主角,他让日本睁眼看世界,走上近代化的道路。奥利弗是马修的大哥,比马修大9岁。
1813年,奥利弗·佩里28岁,已在海军服役15年,参加过“准战争”和“巴巴里战争”。他过人的天赋深得阿姆斯特朗和琼斯的赏识,被委派为伊利湖的海军主将。巧得很,他的对手,英军主将罗伯特·巴克莱也是“神童”式的人物。巴克莱11岁加入皇家海军,到1813年,27岁的他已是“老司机”。
两人在伊利湖相遇,立刻摆开队形,投入战斗。佩里的旗舰“劳伦斯号”(USS Lawrence)是以“切斯比克号”前舰长詹姆斯·劳伦斯的名字命名的。劳伦斯在一次海战中阵亡,临终前嘱咐战友“不要弃舰”(Don’t give up the ship)。佩里的船上竖了一面旗,上写劳伦斯“不要弃舰”的遗言。战斗持续了5个小时,“劳伦斯号”受损严重,佩里登上“尼亚加拉号”继续指挥,他甚至亲自驾船直冲敌阵,重创巴克莱的主力舰“底特律号”和“夏洛特女王号”。到最后,这两艘船都被打残,巴克莱投降,整个舰队成了美军的俘虏。佩里在给哈里森的信中写了那句著名的话:“我们遇上了敌人,他们是我们的了。。。”(We have met the enemy and they are ours…)战斗结束后,双方军舰都靠岸修整。佩里与巴克莱把酒言欢,就像多年的好友。他们惺惺相惜,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输赢,他们都尽力了,都是英雄,都是荣耀。
“伊利湖之战”是美国海军决定性的胜利,美军完全控制了伊利湖,切断了底特律英军的供给线。波罗科特将军见大势已去,立刻撤出底特律。被陆军丢掉的地盘总算被海军抢回来了。双方在安大略湖上各有胜负,英军略占优势。
两个星期后,10月3日,佩里协助哈里森取得了“泰晤士之战”的胜利(参看上一个故事)。印第安人首领泰坎西在战斗中阵亡,英国永远失去了这个强大的同盟,美国永远排除了印第安人的威胁。
佩里和哈里森在西部的胜利让阿姆斯特朗看到了希望,他期待着奇迹在东部的下加拿大出现。可是,他再次选择了两个自私、无能、互相憎恶的猪队友。这两位是詹姆斯·威尔金森和韦德·汉普顿(Wade Hampton)。我们已经在“伯尔叛国案”中见识过威尔金森。他军龄很长,但从没带过一个团以上的兵力打过仗,而且他根本不想打。还没出发就唉声叹气的,说要是遇上敌军咱就投降。汉普顿刚愎自用,觉得加拿大人正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他去解放。威尔金森带7000人,汉普顿带5000人,分两路向蒙特利尔进发,两人各打各的,谁也不理谁。但无论如何,美军势大,英军在这个地区兵力又特别薄弱,近乎真空。眼看着下加拿大就做不成英国殖民地了。
10月25日,汉普顿在沙图硅河(Chateauguay River)碰上一小队主要由法裔加拿大人组成的民兵,还有一些苏格兰人和威尔士人。汉普顿派了个使者去向人家宣传民主自由,被一通乱枪打了回来。民兵人数是美军的五分之一,他们可不想跟美军打阵地战。他们像印第安人那样设伏打猎,东一枪西一枪,打得美军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退回美国境内。那边威尔金森一听汉普顿兵败,吓得一枪没放就打道回府。进攻蒙特利尔的计划就这么泡汤了。这一仗英国正规军没出一兵一卒,加拿大民兵打出了威风,这是真正属于加拿大的胜利。直到今天,“民兵之谜”(Militia Myth)仍然让加拿大人无比自豪。战争中,还出现了一位“女版保罗·瑞维尔”,她是37岁的加拿大女士劳拉·西考德(Laura Secord)。她在深夜中步行20英里向英军报告美军的动静,被视为加拿大的民族英雄,是勇气和忠诚的象征。你吃过加拿大最有名的“劳拉·西考德牌”巧克力吗?
随着1813年冬天的来临,军事行动渐渐停止,占领约克的美军却闲出了事。12月,一群战士纵火焚烧上加拿大殖民地议会大厦,接着,所有的公共建筑都烧起来。这还不算,烧上瘾的美军干脆连民宅也点了,有些躺在病床上的人被连人带床抬到冰天雪地里,眼看着自己的房子化为灰烬。没多久,整个约克变成一片焦土。
在19世纪,基督教国家之间的战争有个人人遵守的原则,就是尽量不打扰平民。打仗是职业军人的事,扰民非君子所为。美军的暴行让世界目瞪口呆,加拿大人从心底里燃起的仇恨激发了他们的民族意识。如果说,此前,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现在,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美国人。两个本来同种同文的民族从此分道扬镳,再也没有融合的可能。加拿大不会忘记这把火。一年之后,她将完美复仇。
“1812年的战争”不仅唤醒了加拿大的民族自豪感,也让她认识到,她需要属于自己的独立和自由。战前,说英语的上加拿大和说法语的下加拿大老死不相往来;战时,她们被迫联手抗敌,保卫家园。她们忽然发现,原来,她们可以有共同的追求,甚至可能变成统一的国家。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加拿大开始形成了。
1813年之后,美军多次企图进一步入侵加拿大都被英军和加拿大民兵打回来,双方进入胶着状态。1815年的英美和平条约奠定了现代美加边境的基础。此后,美国再也没有入侵过加拿大。随着美英关系的改善和加拿大渐渐走向独立,美加冰释前嫌,关系越来越温暖。当然,小摩擦免不了,比如,1903年的阿拉斯加边界之争。双方同意把纠纷提交仲裁。当时,加拿大还没有独立的外交权,仲裁委员会有三个美国人,两个加拿大人,一个英国人。加拿大想当然地认为英国会向着自己,毕竟是一家子嘛。最后,那位英国仲裁员却把票投给了美国,加拿大痛失阿拉斯加的出海口。这件事让加拿大伤透了心,她终于明白,在英国心中,英美关系远远超过了英加关系,英国通过对美国的让步换来了美国在很多国际领域的合作。亲情友情比不上国情,仁义正义敌不过利益。加拿大再也不想让英国控制她的外交权和防御权。第二次世界大战把美加更紧密地连在一起,罗斯福总统明确警告“轴心国”别打加拿大的主意。战后,美加建立共同防御委员会和共同防空体系,美国清楚地告诉全世界:对加拿大的侵略就是对美国的侵略。今天,美加共享世界上最长的边境线,互为对方最大的贸易伙伴。加拿大再也不担心美国的军事威胁,但她一直担心着美国文化的渗透。加拿大人看美国电影、听美国歌、说美式英语、去美国上学、在美国工作、与美国人通婚,他们还能保持加拿大的民族特色和文化传统吗?这是加拿大政府和每一个加拿大人需要思考的问题。
加拿大的故事暂时讲完了,“1812年的战争”还没打完。随着1814年的到来,国际形势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美英战争也将翻开新的一页。英国将怎样调整战略?美国将怎样应对危机?和平还有多远?请看下一个故事:一八一四。
美加之分可以追溯到殖民时期的“魁北克法案”。英王乔治三世糊涂一世却聪明了一时,对美十三个州强行征税却对魁北克网开一面,从此拉开了保王派和独立派的斗争。叛逆的老美庆幸自己终于挣脱了“为父的残忍”,乖巧的加拿大人却庆幸自己享受着“母亲的温暖”,同一个殖民统治下的两个表兄弟从此越走越远,最后打架是不可避免的了。还好,不打不相识,结果打出了个国际友好典范。
是的,我在第30篇《远征加拿大》那个故事里讲了一下《魁北克法案》。可以说,这个法案是美加分道扬镳的关键。加拿大的天主教信仰也是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