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故事(122)- 流血的堪萨斯

“1850年妥协案”通过之后,南方与北方的矛盾暂时得到缓和,但这不意味着双方停止了争吵。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的增长,越来越多的地区需要设立领地政府。每一个新的行政区都会触动奴隶制那根敏感的神经。你也许会说,问题不都已经解决了吗?1820年的“密苏里妥协案”搞定了“路易斯安那购地案”得来的那二百一十多万平方公里,“1850年妥协案”又搞定了从墨西哥抢来的那二百五十万平方公里,整个中西部都谈妥了,还有什么好争的?但是,无论多“聪明”的法律也挡不住人性的贪婪。法是人定的,当人改变时,法难道不能变吗?于是,1854年,美国人不得不再次面对他们最不愿面对的选择。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是“民主党”参议员斯蒂芬·道格拉斯(Stephen A. Douglas),事件的起因似乎很简单:道格拉斯想在家乡修铁路。

在讲斯蒂芬·道格拉斯之前,我们先看看1852年的大选。自从1850年7月扎卡里·泰勒总统意外去世后,“辉格党”人米勒德·菲尔莫尔(Millard Fillmore)就是白宫的主人。这位第13任总统当得其实还算中规中矩,没什么大建树,也没大毛病,决策比较明智,至少比他的前任好。菲尔莫尔性情温和,勤奋好学,当真是个不错的人。可惜,他玩不转政治圈。他以为他签了“1850年妥协案”就能让所有的人高兴,结果却是没有人高兴。当1852年大选来临时,连他自己的政党“辉格党”都不支持他。得不到提名的菲尔莫尔回到家乡纽约州布法罗市(水牛城),后来参与建立了布法罗大学(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

“辉格党”看不上菲尔莫尔,他们挑的是另一位美墨战争的英雄,美军总司令,温菲尔德·斯科特(Winfield Scott)将军。斯科特的军事履历无比辉煌,是美国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将军,也是最杰出的将军之一。我们在“内战”中还会见到他。事实上,北方在“内战”中的指导方针,“蟒蛇计划”(Anaconda Plan),就是斯科特的杰作。但是,一个出色的军人并不一定是讨喜的角色。在南北矛盾日益激化的当下,大家似乎迫切需要一个所有的人都喜欢、都接受的人,而“民主党”候选人富兰克林·皮尔斯(Franklin Pierce)就是这样的人。他像斯科特一样参加过美墨战争,但与观点鲜明的斯科特不同,来自新罕布什尔的皮尔斯拥有北方身和南方心,八面玲珑,他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希望。所以,“民主党”成了1852年大选的赢家,皮尔斯轻而易举地击败斯科特成为第14任总统。

48岁的富兰克林·皮尔斯是个大帅哥,风度翩翩,魅力无敌,是社交场上的高手。总统宝座简直是大家送给他的礼物,没有人像他这样众望所归,连他的敌人都爱他。然而,这个表面上如此光鲜的男人却怀着一颗悲伤的心来到白宫,这悲伤来自家庭的悲剧。皮尔斯和妻子珍妮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前两个都夭折了,最小的本杰明,昵称“本尼”,被夫妇俩爱如珍宝。1853年1月,也就是当选总统皮尔斯就职之前两个月,他和妻子带着11岁的本尼坐火车出行。谁知,中途出了事故,火车脱轨。皮尔斯和妻子都没事,可怜的小本尼却死在父母面前。这件事对皮尔斯的打击特别大,他似乎从来没从悲伤中走出来。无独有偶,皮尔斯的副总统,威廉·金(William R. King),就职一个多月就去世了,给皮尔斯政府又增添了一道悲剧色彩。金的去世是皮尔斯个人的损失,也是美国的损失。金虽然生于最顽固的“蓄奴州”阿拉巴马,他却是个联邦主义者(Unionist),反对分裂,在奴隶制等问题上是温和派。他曾帮助起草“1850年妥协案”,是连接南方和北方的“桥梁”。皮尔斯政府从一开始就接二连三地受打击,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像泰勒、菲尔莫尔等几位前任一样,皮尔斯也认为行政权不宜过强。听上去也许有点匪夷所思,但这几位总统好像真怕权力太大会烧手,恨不得把锅都甩给国会。既然如此,国会就不客气了。1854年1月22日,星期日,参议员斯蒂芬·道格拉斯来到白宫。皮尔斯从来不在星期天办公或会见任何人,但道格拉斯硬是让总统改了习惯,因为他必须要总统同意他第二天就要提交国会讨论的议案。

还记得斯蒂芬·道格拉斯吗?他是“1850年妥协案”的直接推动者(参看美国的故事(119)- 妥协)。道格拉斯来自伊利诺伊州(State of Illinois),如果你熟悉林肯的故事,这位参议员对你来说肯定不是陌生人。他将与林肯进行“世纪大辩论”,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他让默默无闻的林肯一夜成名。但那是后话,此时的道格拉斯恐怕还没听说过林肯这号老乡,他满脑子想的是怎样把“好好先生”皮尔斯总统拉到自己船上。道格拉斯身高不到1.6米,别看个子矮,但性格强悍,能量惊人,号称“小巨人”。他是成功的律师和商人,从土地投机和铁路建设中发了大财。此时的他是最有权势的参议员之一,是参议院“领地委员会”的主席。

应该说,道格拉斯真的很爱他的家乡伊利诺伊州,更爱他在家乡的财产,特别是芝加哥(Chicago)附近的地产。芝加哥本是建在密西根湖畔的移民小村镇,因航运便利发展起来。1840年,芝加哥只有不到5千人,1850年增长到将近3万人,1860年接近13万,由此可见移民们西进的速度和规模。随着美国变成跨大陆的国家,跨大陆的铁路成了最自然的需求。在道格拉斯心中,芝加哥就应该是跨大陆铁路的最佳中转站,是连接东西海岸的枢纽。如果铁路经过芝加哥,那里的地价可就要飙升了,他岂不大赚特赚?但是,天底下不光道格拉斯一个聪明人,铁路带来的好处大家心里都有数。北方想走北线(经伊利诺伊),南方想走南线(经新墨西哥和亚利桑那),在哪跨不是跨,干吗非走芝加哥?国会一时拿不出钱同时修两条横跨大陆的铁路,那就看谁争得过谁了。

让南北之争雪上加霜的是伊利诺伊州以西的那一大片暂时“无主”的土地,这块地是“路易斯安那购地案”的一部分。到1854年,在“路易斯安那购地案”的土地上,已经形成了几个州,比如,密苏里州(Missouri),爱荷华州(Iowa),阿肯色州(Arkansas),路易斯安那州(Louisana),等等,但还有北边和西边一大片“空白”,连领地政府都没有。为什么?一是因为这是给印第安人留的地。还记得1830年的《印第安人迁移法》吗(参看《美国的故事(102)- 血泪之路》)?联邦政府把阿拉巴契亚山以东的印第安部落强行迁至密西西比河以西,信誓旦旦地说永不侵犯。印第安人自己管理自己,不需要领地政府。二是因为移民们还没盯上这里。大部分西进的移民都到南边种地去了,没顾上这块儿。

然而,北边的移民虽少,却一点点增加,渐渐地有了建立领地政府的愿望。当修铁路的计划开始酝酿时,一切骤然加速。要修铁路就要有管理,要有管理就要有政府,建立领地政府一下子成了当务之急。你也许会问,印第安人怎么办?他们的利益往哪放?道格拉斯根本没考虑这事儿。印第安人?好办,再把他们迁到别的地方就是了,还能让他们挡了道?现在的重点是让南方同意在北方修铁路。怎样让南方高兴呢?讨好奴隶制呀。

在“路易斯安那购地案”的土地上讨好奴隶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大的障碍是1820年的“密苏里妥协案”(参看《美国的故事(95)- 美好年代》)。复习一下:妥协案规定,北纬36度30分以北禁止奴隶制,密苏里州除外(密苏里基本上在此线以北,却是“蓄奴州”)。就是说,以北纬36度30分为分界线,以北是“自由州”,以南是“蓄奴州”。此法仅适用于“路易斯安那购地案”地区。看出道格拉斯的难处了吧?他正打主意的那块“空地”除南端一小块儿以外都在36度30分以北,不能有奴隶制。“密苏里妥协案”已经实施了三十多年,早变成“金科玉律”,南北相安无事。可是,在斯蒂芬·道格拉斯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法律碍了我的事,我就把它废了!

废除“密苏里妥协案”不是小动作,道格拉斯胆儿再肥也难免犯嘀咕,万一被喷死,不得找个垫背的?于是,1854年1月22日,在把反复斟酌修改的法案交国会讨论之前,他来到白宫,希望得到总统的支持。这就是我们前面看到的那一幕。皮尔斯完全懵圈,说你这动静也太大了吧?为了条铁路,至于吗?总统的犹豫一点也不影响道格拉斯的决心。他见皮尔斯软弱可欺,便步步紧逼,甚至威胁说,你不支持这个法案就甭想连选连任,这可是考验对党的忠诚度的时候哦。最后,皮尔斯不仅同意支持道格拉斯,还写了份文件说明“密苏里妥协案”已经不能适应“1850年妥协案”后的形势,是该改变的时候了。

1月23日,道格拉斯向参议院提交了议案,这就是对美国产生了致命的影响、甚至被认为是“内战”导火索的“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Kansas-Nebraska Act)。法案提议以“人民主权”的形式建立“堪萨斯领地”和“内布拉斯加领地”。“人民主权”不新鲜,我们在“1850年妥协案”中已讲过,“新墨西哥领地”和“犹他领地”都是以“人民主权”的形式建立的,由当地的人民决定自己的法律,包括是否实行奴隶制。这正是道格拉斯的逻辑。既然新墨西哥和犹他可以是“人民主权”,堪萨斯和内布拉斯加为什么不可以?问题是,“1850年妥协案”只适用于墨西哥割让的土地,管不了其它地区。管理“路易斯安那购地案”的是“密苏里妥协案”。本来,这两个处于北纬36度30分以北的新领地是绝对不能实行奴隶制的,现在,禁令没有了,人民想咋干咋干,奴隶制至少有50%的机会。“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通过之日就是“密苏里妥协案”失效之时。

这个法案在国会中辩论之激烈可想而知,北方议员痛心疾首是情理之中的,很多南方议员也反对,比如,德克萨斯参议员山姆·休斯顿。他不只反对奴隶制的扩张,更反对侵占属于印第安人的土地。他可能是唯一考虑印第安人利益的参议员。他呼吁:“保留密苏里妥协案!不要煽动骚乱!给我们和平!”来自“蓄奴州”密苏里的众议员托马斯·哈特·本顿(记得“老金块儿”吗?)也竭尽全力维护“密苏里妥协案”。他对议员们说:“过去的三十年,我挺它,……现在,我决心挺它到底,即使这意味着孤立无助。但我希望有你们相伴。”休斯顿和本顿都担心废除“密苏里妥协案”会引发动乱,但是,他们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3月3日,道格拉斯在参议院做了五个半小时的演讲。3月4日,参议院以37票赞成14票反对通过了法案。众议院的辩论变成打群架,俄亥俄议员刘易斯·坎贝尔和弗吉尼亚议员亨利·埃德蒙森连枪都拔出来了,要不是被及时制止,众议院就是车祸现场。5月22日,众议院以113比100的微弱多数通过法案。5月30日,皮尔斯总统在法案上签字,把它变成了法律。实施了34年的“密苏里妥协案”结束了,随之结束的是和平。

其实,道格拉斯本人不支持奴隶制,他只是想修铁路而已。他觉得以“人民主权”的方式解决奴隶制的问题是比较公平的,即使这意味着奴隶制向北方的扩张。他完全错判了形势。他没料到北方人的反对有多激烈,没料到南方人的气焰有多嚣张,更没料到人民有多疯狂。消息一传出来,北方就乱套了,抗议示威遍地开花,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声讨会,这回轮到北方各州嚷嚷着要脱离联邦了。以前,很多反对奴隶制的人并不喜欢废奴主义者,大家觉得这帮人太激进太极端;现在,似乎所有的北方人都成了废奴主义者,循序渐进式的废奴已不可能。南方在这个回合中大胜,来自密苏里的参议员大卫·艾奇逊(David Atchison)鼓励南方人:“如果我们能把奴隶制推向太平洋沿岸……,那就大胆干吧!”

既然由人民决定奴隶制的生死,那就看看人民的表现。内布拉斯加领地在北边,那里的居民基本上都反对奴隶制,将来几乎肯定会是“自由州”,南方一时半时鞭长莫及。堪萨斯领地靠南,虽然大多数本地的居民也是反对奴隶制的,但两个邻居,密苏里和阿肯色,都是“蓄奴州”,南方怎能错过这个机会?堪萨斯第一次选举的时候,一大批“选民”忽然从密苏里涌入,结果选出个支持奴隶制的政府。艾奇逊甚至从国会请假回家,组织“边境暴徒”(Boarder ruffians),专门在选举时“入侵”堪萨斯。这些“边境暴徒”一到选举就来,投完票就撤。北方都看傻了,原来“民主”还可以这么玩?好吧,玩就玩,谁怕谁!这下可热闹了,选举的时候,北方人和南方人同时涌入堪萨斯当“选民”。开始时,大家还是空着手来的,投完票就走人。但随着敌对情绪日益激烈,后来的人可就都带上枪了,再后来,竟然拖着大炮进驻,这不是打仗是什么?1856年,堪萨斯居然选出两个政府,一个支持奴隶制,一个反对奴隶制。两边都是“人民”,都是“人民政府”,这就是“人民主权”的效果。双方从骂战到实战,从流言到流血。一家密苏里报纸说:“让我们清除废奴分子!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离开这里(堪萨斯),就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堪萨斯人可倒霉了,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却被莫名其妙地卷入战乱。这斑斑血迹、遍地狼烟被称为“堪萨斯内战”或“流血的堪萨斯”(Bleeding Kansas)。

堪萨斯在流血,那血腥味很快就传到华盛顿。1856年5月,来自马萨诸塞州的参议员查尔斯·萨姆纳(Charles Sumner)在国会把“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大骂了整整两天。骂法案倒没什么,全国都在骂。糟的是,他用最恶毒的语言把斯蒂芬·道格拉斯、南卡议员安德鲁·巴特勒(Andrew Butler)、以及所有的密苏里人的祖宗三代都招呼了个遍。这就太过了。民主虽说不是请客吃饭,但也不是泼妇骂街。两天后,巴特勒的表弟、众议员普莱斯顿·布鲁克斯(Preston Brooks)来到参议院。萨姆纳正坐在自己座位上,布鲁克斯过去二话不说,举起镶着金头的手杖劈头盖脸砸向萨姆纳。萨姆纳又高又胖,一时情急,腿被卡在桌子底下动弹不得,基本上只有挨打的份儿。布鲁克斯越战越勇,打断了手杖,打得萨姆纳头破血流差点送命。南方议员还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叫好,大喊着“就该把这种废奴分子打服!”南方各州把布鲁克斯当成英雄,每州送给他一根新手杖以资鼓励。萨姆纳在家养了三年才恢复健康。布鲁克斯呢,仅被法院判罚300美元了事。

华盛顿的绅士们大打出手的时候,一场更大的悲剧正在堪萨斯上演。1856年5月21日,一支八百人的支持奴隶制的队伍,带着五门大炮来到一个叫劳伦斯(Lawrence)的小镇。这个小镇是来自马萨诸塞的移民建的,当然,他们是反对奴隶制的。支持奴隶制的队伍毫不犹豫地用炮摧毁了小镇。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尽管有一人死亡),而是破坏移民的财产,逼着他们退回东部。没想到,这个行动引发了一场最血腥的复仇。实施复仇计划的人叫约翰·布朗。

约翰·布朗(John Brown)是个白人,1800年生于康涅狄格州。他父亲是坚定的废奴主义者,他家还是“地下铁路”的一个点。布朗对奴隶制极度痛恨,痛恨得有点拧巴,有点疯狂。布朗不住在堪萨斯,但他的几个已成年的儿子移民去了那里。1855年,儿子们在家信中提到在堪萨斯发生的事,布朗坐不住了。他决定去保护家人,并摆平那些支持奴隶制的人。这一路上,他呼吁大家跟他走,还真有几个志愿者跟他一起去了。

1856年5月发生在劳伦斯小镇的事彻底激怒了布朗。他说:“我们要以火还火!让那些支持奴隶制的人从内心感到恐惧!”5月24日夜到25日早晨,布朗和他的7个追随者在他居住的堪萨斯小镇波塔沃特米(Pottawatomie)绑架了5个他们认为支持奴隶制的居民,然后用剑将他们杀死。这5个人与劳伦斯小镇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也许支持奴隶制,但并没伤害过废奴人士,也不是“边境暴徒”。这次针对无辜移民的暴行被称为“波塔沃特米大屠杀”,用现在的话说,这叫“恐袭”。布朗把“堪萨斯内战”推向高潮,废奴力量和支持奴隶制的力量迅速组织起武装,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伤亡人数直线上升。因为更多的南方人从密苏里赶来,布朗势单力薄,被迫带着三个儿子退出堪萨斯,回东部去积蓄力量。

1859年的一个漆黑的雨夜,胡子头发都已灰白的布朗和21个追随者,来到弗吉尼亚的小镇哈珀斯渡口(Harpers Ferry),他要在这里发动奴隶起义。哈珀斯渡口地处波多马克河和谢南多厄河(Shenandoah River)的交汇处,依山傍水,还有铁路通过,倒真是个战略要地。而且,这里是政府的兵工厂和军械库,有枪有炮。布朗他们到达时,军械库只有一个士兵站岗,他自然成了俘虏。布朗很快就控制了军械库。恰在此时,一列火车来到哈珀斯渡口。如果布朗的“队伍”训练有素,这列火车也不是什么问题,要么控制它,要么躲起来别被发现。可是,这帮人却惊慌失措地开起枪来,打死一个铁路员工,这位员工恰巧是个自由黑人。这下,火车上的人可都看见这些“歹徒”的行径了。更奇怪的是,布朗居然让这列火车带着乘客离开,这是怕消息传得不够快吗?

在给火车捣乱的同时,布朗还派人去敲开了刘易斯·华盛顿上校的家门。华盛顿上校是前总统乔治·华盛顿的侄孙,他有一把普鲁士国王赠给他叔爷爷的宝剑。布朗要的就是这把剑,他组织起义的同时还没忘了收集古董。于是,华盛顿上校和他的剑,还有镇上其他一些人,都被关进军械库,成了人质。按常理,既然已经干到这一步了,那就赶紧起义吧。来个誓师大会什么的,振臂一呼,八方来投,没准儿成了气候。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人不得不相信,布朗的脑子真的有问题。

首先,作为奴隶起义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布朗至少应该暗中联络,让黑人奴隶知道他的计划,到时候好来投奔他。他却把这事儿捂得严严的,谁也不知道他要起义。他打算把军械库里的武器送给奴隶,但一个奴隶都没来,怎么起义?第二,布朗此行既没筹钱也没筹粮,没带任何给养。弟兄们饿了都没地儿吃饭,难道全靠打劫老百姓过日子?这不像起义,倒像找死。也许他真的觉得他的死比生更有意义。结果,黑人奴隶没来,弗吉尼亚的民兵倒以惊人的速度出现在哈珀斯渡口,那效率简直跟革命战争中的“一分钟人”有一拼。接着,美国陆军也来了,一场混战开始。布朗的“队伍”毫无章法,有喝得大醉的,有乱开枪的,见谁打谁,打死的都是无辜的居民,包括哈珀斯渡口的镇长。跟着布朗来的21个人中也有10人丧生,包括布朗的两个儿子。弗吉尼亚民兵和美军很快就控制了局面,布朗被一位陆军军官活捉。这个军官的名字叫罗伯特·李(Robert Lee),他将是“内战”中的南军总司令。

约翰·布朗事件轰动全国,激起了南方对北方的切齿痛恨。布朗的所作所为让废奴主义者在南方人心中彻底变成了“恐怖分子”,而北方很多人则视他为英雄和殉道者。布朗受审时,周围的村镇成千上万的人涌进法院旁听,各大报纸连续报道,各个阵营互相谩骂,整个国家被这事儿折腾得天翻地覆。在狱中的布朗对看守说:“以暴制暴”符合《圣经》的教诲,复仇是正义的。“你们南方人最好准备好解决那个问题(奴隶制),它已迫在眉睫。你们可以除掉我,但除不掉它。”最后,法院以谋杀、阴谋叛乱、叛国三项罪判处布朗绞刑。

1859年12月2日,布朗走向绞刑架。他毫无惧色,从容赴死。在去刑场的路上他还亲吻了一个黑人小孩。行刑的一队战士中有一个叫约翰·威尔克斯·布斯(John Wilkes Booth)的弗吉尼亚民兵,他也是个演员。记住这个名字。六年后,他将刺杀林肯。还有一位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教授,叫T·J·杰克逊(T. J. Jackson),他将是“内战”中最出色的南方将领。还有一个埃德蒙·鲁芬(Edmund Ruffin),一年半之后,他将在南卡的萨姆特堡(Fort Sumter)打响“内战”的第一枪。布朗在临刑前交给监守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约翰·布朗,确信这片土地上发生的罪恶只有用血才能清除。”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约翰·布朗死了,他的魂魄却久久回荡在空中。“内战”中,北方军队最喜欢奏的行军曲就是“约翰·布朗之躯”(John Brown’s Body),它至今仍是美军最流行的乐曲之一,相信你一定听过那个熟悉的旋律。但约翰·布朗的行为伤害的都是无辜的平民,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对这个问题人们已经吵了150年。有人说他是殉道者,有人说他是美国第一个恐怖分子,有人说他是疯子、精神病患者,有人说他是用错误的方式追求政治理想的人。你觉得呢?

“约翰·布朗起义”是“内战”前夕最严重的暴力事件,也是“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引起的最极端的后果。斯蒂芬·道格拉斯做梦都没想到,他的一纸法案祸乱了一片安静的土地,打破了南北双方维护了三十年的和平。他懊悔不迭,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南方和北方和解的余地消失殆尽。道格拉斯更没想到,他的“任性”为自己的政治前途培养了掘墓人,也为“民主党”缔造了一个强大的对手。本来,到1854年,随着亨利·克莱和“三巨头”的离去,“辉格党”已经四分五裂,溃不成军,没法与“民主党”抗衡了。没想到,“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让所有反对奴隶制的力量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新的政党,他们中包括原来的“辉格党”人,北方的“民主党”人,“自由土地党”人,还有各个小党派。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制止奴隶制在北方的扩张。1854年3月20日,在威斯康辛州举行的会议上,代表们同意把这个新政党命名为“共和党”(Republican Party),它一直延续到今天。“共和党”与“民主党”的争斗拉开了“第三政党体系”的序幕。 仅仅六年之后,第一位“共和党”总统入主白宫(他是谁?)。“共和党”的“速成”和高效显然是借了“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的东风。

如果说,“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把美国推向了“内战”的边缘,那么,接下来的这件事让所有通过法制禁止奴隶制的希望都落空了,战争将是唯一的选择。是什么打碎了人们最后的幻想?它将怎样撕裂一个正在痛苦中挣扎的民族?请看下一个故事:终生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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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Responses to 美国的故事(122)- 流血的堪萨斯

  1. 读者kk says:

    谢谢 Blueberry
    儿童节 快乐!

  2. 思念如燕 says:

    斯科特诉桑德福案

    • blueberry says:

      是滴。看来你很熟悉这段历史。

      • 思念如燕 says:

        之前看过林达的《近距离看美国》系列,里面有这段历史。不过对美国历史系统的了解还是从您的书开始的,写的真好。

        • blueberry says:

          谢谢!我希望把所有的事连起来,但有时又觉得力不从心。尽力吧。

          • 思念如燕 says:

            已经很好了,我无法向您精准的描述读到您这7本书时的激动心情,事实上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7本书的,我不知道我是为您优美的文笔所感染还是为美国国父们本身所呈现出来的人性的光辉所震撼,可能是兼而有之吧,一个完美的故事跌宕起伏地流淌在一个完美的作者笔下……

            • blueberry says:

              Wow,谢谢!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赞美。我会继续努力哒!

            • Jia says:

              我也觉得写得非常好了,还没读完就向很多朋友推荐了。我刚刚开始读美国历史,这是我目前看到的最好的读物了。
              如果说尚有什么个人的看法的话,引用前边篇章的语句 “当很多人还在把自己作为维吉尼亚人的时候,华盛顿已经走出了这个格局而把自己作为联邦人了”(是这个意思)。所以如果作者已经是Chinese American 了,那么作为读者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站在美国的立场上写的“美国的故事”,而不是从它国的角度看美国。

              • Blueberry says:

                谢谢!我尽最大努力从美国人的角度写这段历史,至少我看的材料基本反映了美国人的传统主流观点(不太反映比较新颖的和自由派的观点),肯定不是从他国角度看问题。只有尽量代入当时人的状态,而不是现代人的想象,才能理解当时人的想法和行为,不管写哪国历史都应该是这样的。

  3. Anonymous says:

    自由的道路是由鲜血铺成的

  4. jen_qin@yahoo.com says:

    听你的第一季和第二集好几遍了,因为带娃工作当司机没时间坐下来看书, 所以就在喜马拉雅上天天入迷了的听。 非常非常喜欢, 你太了不起了, 崇拜崇拜。
    在美国弄个出书仪式吧, 最好在德州, 我去拜访你。

    • Blueberry says:

      谢谢!很高兴我的写作能带给你快乐。希望我们都在历史中学习和成长,变成更好的自己。
      目前还没搞出书仪式的打算。非常喜欢德州,但愿有机会再次拜访。
      Cheers,

  5. Anonymous says:

    写得真好,很详细!

  6. 任临春 says:

    赞👍赞赞!从来没有读过有这么写历史的!当年读书考大学的时候,最头疼的就是历史课,那些人名地名历史事件时间需要死记硬背,一点儿趣味都没有,所以根本记不住,好痛苦呀………如果当初有毕蓝老师就好了!特别特别喜欢你的故事和文笔。我这位中文专业的人士自惭形秽啊!

  7. Cathy says:

    毕蓝老师,如果当初不设“人民主权”而是由联邦出面,建议一个自由州和一个蓄奴州,有这个可能吗?(虽然历史没有如果,但我还是想了解一下西进过程中联邦的引领性功效。) 谢谢!

    • Blueberry says:

      有这个可能。实际上,每个新州的加入都伴随着关于奴隶制的争吵,联邦政府一直在试图引导和平衡。基本上每个自由州都搭一个蓄奴州,都成常态了。

  8. Richard Leu says:

    沒讀過這麼細膩的描述南北問題。顯然南北戰爭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就像在109回 阿米斯達德,昆西亞當斯在最高法庭的論述,如果釋放了這些本不該受審的黑人而發生內戰,那就讓它來吧!
    在加州 上週3/2022 州議會已經通過對黑奴後代進行賠償,(有人主張對所有黑人賠償,此議沒通過)。 不過在這回也看出很多北方白人是反蓄奴的。但是黑人的悲情主義很少提及。就如同自由黑人也蓄奴,或在非州的黑人地主員外大款也是會蓄奴。可見不是黑白問題,而是需求的問題。

    • blueberry says:

      对,蓄奴的问题很复杂,是利益的问题,也是观念的问题。奴隶制不是新大陆的专利,也不是白人的专利。自由黑人有奴隶,印第安人也有奴隶。正如农民翻了身都想当地主,奴隶翻了身也都想当奴隶主。人性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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