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9月14日下午1点半,纽约州布法罗(Buffalo)市。刚刚赶到的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向威廉·麦金莱(William McKinley)总统的遗体告别后,来到好友安斯利·威尔科克斯(Ansley Wilcox)的家。从当天早上2点15分麦金莱去世时起,副总统罗斯福已经依法自动升格为总统了。现在,新总统要在朋友家走一下就职程序。在6位内阁成员和50多位政界和社会名流的见证下,第26任总统宣誓就职。还有6个星期才到43岁生日的他是史上就职时最年轻的总统。罗斯福继承了麦金莱的内阁,也向内阁成员们保证:“我的目标是为了和平、繁荣、和我们国家的荣誉继续坚定不移地推行麦金莱总统的政策。”话说得倒是挺好听,可他那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着实让人不放心(参看上一个故事)。
就职仪式过后参议员马克·汉纳(Mark Hanna)才赶到。众所周知,汉纳像爱兄弟一样爱麦金莱,也像恨魔鬼一样恨罗斯福。当初,他极力反对选罗斯福当副总统候选人,提醒大家总统和副总统之间只差一条人命(参看《美国的故事(191)- 最后的旅程》)。如今,他的预言不幸成了现实,忍不住恨恨道:“我说什么来着?那个混蛋牛仔成了总统!”罗斯福总统迎接远道而来的汉纳,把继承麦金莱遗志的话又对汉纳说了一遍。汉纳根本不信这一套,但还是礼貌地说:我虽然不能保证将在1904年的大选中支持你当总统候选人,但我会在未来的三年中竭诚为您服务。汉纳的态度实际上也是很多政界要员的态度,任何违背麦金莱现行政策的企图都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在选民心中,刚刚逝去的麦金莱被认为是林肯之后最好的总统,他缔造了一个繁荣的帝国,美国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自豪。好日子还没过够呢,咱可一定要沿着前总统的路子走下去,千万别瞎折腾啊。
什么是麦金莱的现行政策?其中最重要的特点之一是保护大企业、大资本、大银行,也就是说,保护富人的利益。这似乎是很自然的事,美国的繁荣不就是这些大佬们创造的吗?他们无一例外地极具创新精神和商业天才,正是他们让美国成为傲视全球的商业帝国。保护他们不就是保护美国吗?至于垄断(托拉斯),那是自由竞争的结果,无可厚非。做为“内战”结束后占绝对优势的执政党,“共和党”对大资本大公司的保护,或者说,对自由资本主义的放任,直接塑造了“镀金年代”的辉煌。资本和资本家是“共和党”最大的拥趸,摩根、洛克菲勒等大金主们用上百万上千万美元为麦金莱铺了一条通往白宫的金光大道,罗斯福只是搭了麦金莱的顺风车,他哪有资格说三道四!什么?反垄断?见鬼去吧!多年后,罗斯福在他的自传中写道:“我刚当上总统的时候,关于美国政府如何监管大公司的问题根本不重要。更现实的问题是:美国政府是否有权力监管公司。”
在罗斯福就职后的五个月里,一种“不安的安静”气氛笼罩着工商界。一方面,罗斯福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另一方面,大家觉得这不是他的风格,仿佛就该出点什么事儿似的。大佬们很清楚,罗斯福天生反骨,缺乏对“体制”的尊重。但无论如何,华府不是奥尔巴尼,他们希望那个曾经嚷嚷着反垄断、加征公司税的家伙能学会收敛。毕竟,罗斯福只是“暂居”总统之位,人们心里仍然是麦金莱的影子。好在到目前为止总统还算安静,这让大伙稍稍松口气,主流媒体甚至已经开始“庆祝”了。《纽约论坛报》(New York Tribune)说:“罗斯福总统完全同意麦金莱总统的政策”。《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告诉大家:“那些认为罗斯福自我膨胀得想超越他的前任的想法是错误的。”《纽约太阳报》(New York Sun)写道:“罗斯福是美国人民可以信赖的谨慎、可靠、睿智的麦金莱的继承人。”
然而,华尔街很快就发现,媒体的评论只是一厢情愿的希望而非现实。1902年2月18日,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总检察长(司法部长)菲兰德·诺克斯(Philander C. Knox)宣布:总统指示我援引“谢尔曼反垄断法”(Sherman Antitrust Law)起诉JP·摩根(John Pierpont Morgan)建立的“北方证券公司”(Northern Securities Company)。啊?华尔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谢尔曼反垄断法”不是已经死了好几辈子了嘛,怎么现在忽然要开棺验尸?1901年成立的北方证券公司是华尔街的大手笔,为何一朝惹祸上身?罗斯福的总统生涯中第一个历史性瞬间就这样像闪电划破夜空,来得突然又迅猛,以至于一向强悍、敏锐的摩根和他的华尔街朋友们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在与北方证券合伙人的晚餐上,摩根抱怨说总统如此行事太不绅士。詹姆斯·希尔(James J. Hill)附和道:“看样子我们要拼上老命跟那些只会拿工资却一事无成的政客斗斗法。”《底特律自由报》(Detroit Free Press)不可置信地写道:“华尔街吓瘫了,他们不敢相信一位美国总统居然屈尊纡贵地企图强行执法。”那么,这一切的诱因,北方证券公司,到底触了什么霉头?
北方证券公司是个典型的托拉斯(Trust),它源于摩根的一个信念,那就是不相信自由竞争,稳定和安全才是第一要务。摩根的故事我们前面讲过(参看《美国的故事(181)-危机》),他在华尔街呼风唤雨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建立的托拉斯也不是一个两个。“镀金年代”的疯狂内卷让摩根悟到的道理是:自由竞争等于无序竞争或恶意竞争,如果任由各大公司互相算计、拼命压价,大家都赚不到大钱,甚至都活不下去,最后没有赢家。最好的办法是通过建立信托基金(托拉斯)把各大公司整合在一起(兼并重组),控制某个行业或商品,实现垄断。垄断让大公司掌握了定价权,实现了利润最大化,从而建立起“良好的”商业秩序。做为华尔街最大牌的银行家,摩根是那个年代几乎所有大托拉斯的幕后推手,托拉斯是他“重组世界”的手段。
北方证券公司是个铁路托拉斯,它背后的三大老板是爱德华·亨利·哈里曼(Edward Henry Harryman)、詹姆斯·希尔和JP·摩根。在托拉斯成立前,希尔是大北方铁路公司(Great Northern Railway)的总裁,哈里曼控制着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Union Pacific Railroad)和南太平洋铁路公司(Southern Pacific Railroad)。希尔和哈里曼都想扩大自己的地盘,都想并购芝加哥-伯灵顿-昆西铁路公司(Chicago, Burlington and Quincy Railroad)(简称芝伯昆 – CB&Q)。希尔想联合摩根的“北太平洋铁路公司”(Northern Pacific Railway)一起购买芝伯昆,但哈里曼想要芝伯昆三分之一的股份。希尔不同意,哈里曼便开始恶意收购。双方都以更高的价格购买芝伯昆的股票,把股价推上了天(每股超过$1000美元)。虚高的价格引发华尔街的大规模投机行为和股市动荡,绑架了全体股民,也绑架了整个国家的经济。最后,虽然希尔和摩根胜了,但双方都打出内伤。为避免股市崩盘,摩根把希尔和哈里曼拉到谈判桌,用资本摆平争端。三方达成协议,以托拉斯的形式整合利益。1901年9月5日,北方证券公司成立,它是控制着大北方、联合太平洋、北太平洋、南太平洋、和芝伯昆五大铁路公司的超级控股公司,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公司,美国西部和北方的数十个州的铁路运输都是它说了算。垄断利益取代了恶性竞争,昔日的冤家握手言欢。摩根、希尔、哈里曼、洛克菲勒这些金融和铁路巨头们共同掌握了世界上最庞大的铁路联合体,由垄断所产生的巨大利益也将由此滚滚而来。
也许是宿命使然,就在北方证券公司成立的第二天,1901年9月6日,麦金莱总统在布法罗遇刺。9月14日,麦金莱去世,罗斯福继任总统。北方证券失去了保护伞。5个月后,1902年2月18日,司法部开始起诉北方证券。摩根做梦都没想到,那个比他年轻21岁完全靠偶然的运气当上总统的毛头小子真敢跟他对着干。在罗斯福之前,美国政府从来没有干预经济的习惯,“不管”就是最大的支持。在麦金莱看来,只有美国成长起来更多的大企业才能真正和欧洲竞争,而企业间的兼并重组是形成大企业的捷径。大公司都爱死了麦金莱,只要麦金莱能入主白宫,他们出多少钱都愿意。麦金莱执政的4年多的时间是美国大公司兼并的黄金年代,托拉斯的数量超过了之前所有的政府。虽然已经有了“谢尔曼反垄断法”,但总统对事实上已经产生的垄断企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谢尔曼反垄断法”自从1890年通过后就成了“查无此法”,谁还想得起它呢?
如今,罗斯福忽然拿“谢尔曼反垄断法”说事,着实让所有的人懵圈。其实,仔细想想,这倒是与他的一贯风格并无二至。还记得“雷尼斯法” (Raines Law)吗(参看《美国的故事(192)- 泰迪》)?中心思想是:法律就是法律,无论它多么不受待见,它都应该被严格执行。 然而,此时的罗斯福不再只是纽约市警察局总监或纽约州长,他严格执法的初衷不再只是为了法律的尊严。看似冲动、莽撞的他已构建出自己的内政方针(domestic policy),那就是“公平交易”(Square Deal)。“公平交易”本来是股票市场的规则,保证交易双方信息平等,避免内幕交易。现在,它变成了罗斯福的“内政三原则”,那就是:一,保护自然资源(Conservation of natural resources);二,完善和执行公司法(Corporate Law);三,保护消费者利益(Consumer Protection)。所以,罗斯福的“公平交易”也叫“三C政策”(Three C’s),目标是创建公平的环境以平衡包括劳工、管理层、企业、消费者等所有人的利益。罗斯福对第一个“C”(保护自然资源)的狂热在上一个故事中讲了一些,这个故事讲的是第二个“C”:公司法。
完善公司法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国会的支持。此时的罗斯福就职才五个月,不可能改天换地,但这不意味着他不可能有所作为。没有新法咱可以用旧法,法怎么用完全看人,人有多能干法就多有效。他现在要做的是用旧瓶装新酒,让“谢尔曼反垄断法”起死回生,让一副骨架变成血肉之躯。十一年前,“谢尔曼反垄断法”的通过是国会为了平息当时选民们对大公司的怨气而做的姿态,谁也没打算认真执行。此后,几位总统零星地执过几次法,哈里森7次,克利夫兰8次,麦金莱3次。但所有这些案子都不是司法部直接以反垄断的名义发起的,其中4次是为了处理“普尔曼罢工”(Pullman strike)中的劳资关系,另外的案子都是由地区检察官把官司打进联邦地区法院,法院判完后总统执行而已。罗斯福这次的动作与以往有本质的不同,司法部不仅直奔主题,而且剑指华尔街的中心和它的中心人物摩根。我们在上一个故事中讲过,罗斯福不想故意与大公司为难,更不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他认为,大公司大企业为美国带来了辉煌,但也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自然资源的破坏、贫富悬殊、底层人恶劣的工作和生活条件、消费者因垄断承受的不公平的价格、食物及其它产品质量问题等等,每天都在吞噬着普通的美国人。幸福舒适的生活不应该只是富人的专利,美国政府不应该只为它的大金主服务,一个公平公正的社会才是政府的职责。更重要的是,在罗斯福心中,过于集中的企业和资本是对民主政治的威胁,最终将摧毁共和制,产生独裁。北方证券公司今天能控制北方的铁路,明天就能控制全美国的铁路。这种垄断不断复制的最终结果是摧毁美国人最珍视的机会均等、公平竞争的价值观。罗斯福不反对资本主义,但反对“过度资本化”(Overcapitalization),这就是他“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理由。
这“千万人”可不是普通的千万人,而是最有权力最有资源的千万人,他们的代表是联邦参议院。此时的参议院无与伦比地强大,立法权早已夺回了曾经被华盛顿、杰斐逊、杰克逊、林肯攻占的领地,甚至那些曾经属于行政权的无可争辩的权力,比如执法权,还有那些曾被最高法院一锤定音的属于联邦政府的权力,比如规范商业的权力(参看《美国的故事(94)- 美国体系》),此时统统被装在国会特别是参议院的口袋里。自从林肯去世以后,“国会强、总统弱”的局面已持续了将近四十年,期间的个把强势总统,比如克利夫兰和麦金莱,虽然把权力的绳索往回拉了一拉,但仍无法彻底改变立法权的一家独大。现在,领导立法权的是“参议院四杰”(the Powerful Four):罗德岛的纳尔逊·奥德里奇(Nelson W. Aldrich),威斯康辛的约翰·斯库珀(John C. Scooper),康涅狄克的奥维尔·普拉特(Orville H. Platt),和爱荷华的威廉·艾莉森(William B. Allison),外加俄亥俄的马克·汉纳等手眼通天的人物。他们无一例外来自精英阶层,无一例外是成功的商业人士,无一例外人品高尚,无一例外代表着特定的工商业利益,无一例外属于“共和党”的保守派。他们认为保护大企业是天经地义的事,从不认为将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纠缠在一起有何不妥。他们信奉传统的经济学阐述的“看不见的手”,信奉“小政府,大社会”的理念,准确地诠释着被后来的第30任总统卡尔文·柯立芝(Calvin Coolidge)总结的“天条”:“美国的头等大事是商业(The business of the United States is business)。”既然如此,政府有什么理由插手呢?
正因国会的强大,特别是参议院的坚不可摧,罗斯福这次没麻烦国会。他没要求国会立新法规范大公司的行为,而是通过司法途径利用现有的法律表达自己的主张。行政权绕过立法权,直接与司法权打交道。这下,国会爱莫能助,有劲儿也使不上。自从司法部宣布起诉北方证券以来,白宫的门槛就被踏烂了。政客、说客、工商业代表等天天围着总统,劝他收手。总检察长诺克斯很能干,但他本人是保守派,奉命行事,心里却有些犹豫。真正从心里支持罗斯福的是战争部长伊莱休·鲁特(Elihu Root),他的才华和智慧使他的职责很自然地超越了战争部,使他成为罗斯福最坚定的支持者。除了鲁特,白宫还出现了一群此前很少出现的人, 他们是作家、改革者、科学家、社会工作者、劳工领袖等,他们是罗斯福的坚强后盾和力量源泉。白宫的主人不再终日与大资本和大资本家为伍,专家学者才是罗斯福终生倚仗的人,这是哈佛教给他的人生信条。除了专家,罗斯福还像他的前任麦金莱一样善于利用在“进步年代”中迅速崛起的“第四权”:新闻媒体。这也是杰斐逊、杰克逊、林肯最擅长的游戏,当他们得不到精英们的支持时,他们就直接向人民倾诉。总统挑战饱受诟病的托拉斯,得到了中产阶级的广泛支持,“进步派”媒体当然不能闲着,天天为罗斯福摇旗呐喊。
当然,对于像摩根这样的“华尔街之王”来说,即使政客们帮不了他,他也有足够的能力自救。他奋起一搏不仅仅是为了维护北方证券公司,也是保卫自己的资本王国。他担心,罗斯福会以北方证券为引子,进而攻击他的其它托拉斯或其它利益,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被称为“美国第一财政大臣”(First Lord of American Finance)的摩根亲自拜访白宫。这不是他第一次跟美国总统面对面,还记得他1895年在白宫跟克利夫兰的交易吗(参看《美国的故事(181)- 危机》)?他是华盛顿的常客。摩根长得高大魁梧,气宇轩昂,霸气侧漏。他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进总统的办公室,那架势好像他才是白宫的主人。与他相比,罗斯福显得“娇小”了许多,他平静地看着怒气冲冲的摩根。高傲的银行家不客气地对总统说:“如果我们真的做错了什么,让你的人(总检察长诺克斯)去跟我的人谈,他们会摆平的。”他的意思是:有事咱私了,何必打官司?罗斯福似乎被摩根那命令式的口吻震惊了一下,但他的回答很简单:“不可能。”旁边的诺克斯补充道:政府的意图是阻止这种合并,而不是摧毁它。此时,摩根问出了他此行真正想问的问题:“你们难道还想攻击我的其它利益,钢铁托拉斯和其它(托拉斯)?”罗斯福说:“当然不是,除非它们做了我们认为错的事。”
摩根走后,罗斯福笑道:“这是华尔街观点的最明白的展示。摩根先生总是情不自禁地把我当成他的竞争对手,认为我要么想侵占他的全部利益,要么将跟他合并,变成他的托拉斯的一部分。”事实上,这两件事罗斯福都不想做,他只想伸张正义。出人意料的是,马克·汉纳在这件事中竟然站在罗斯福一边,因为他知道,麦金莱在第二个任期开始时是认真考虑过反垄断的问题的(参看《美国的故事(191)- 最后的旅程》),只是没机会行动罢了。汉纳陪摩根去了白宫,但他没参加会谈。跟总统谈完后,摩根要求汉纳逼罗斯福改主意,汉纳拒绝了。他说:“我早就警告过希尔,麦金莱可能会针对他的公司。现在,罗斯福先生做到了。”然而,在面对华尔街时,罗斯福虽然没有退缩,却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自信和攻击性。正如他在1901年12月的国情咨文中说的那样:“在对付我们称之为托拉斯的大公司方面,我们必须沉下心来,按渐变而不是革命的方法行事。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取消公司,正相反,这些大公司乃是近代工业制度不可避免的一种发展。我们要调节和监督这些公司,不是攻击它们,而是力求消除它们的一切弊端。我们对这些公司并无敌意,只不过是要使它们经营得有利于公众。”也许,总统担心的是股市的反应。当初,麦金莱遇刺,股市大跌;麦金莱去世,股市又大跌。政策的不确定性是资本市场最大的毒药。既然他承诺坚持麦金莱的政策,他就不想做得太出格,至少现在还不行。
政府针对北方证券的官司打了整整两年。1904年,案子上诉到最高法院,这就是反垄断史上的里程碑式的案例:“北方证券公司诉美国案”(Northern Securities Co. vs. United States)。1904年3月14日,最高法院判联邦政府胜,北方证券败诉。9位大法官对此案的表决是5:4,可见分歧之大。大法官约翰·马歇尔·哈兰(John Marshall Harlan)写了多数派意见。与八十五年前的约翰·马歇尔一样,哈兰引用宪法的“商业条款”,确认联邦政府有权监管商业,有权管控托拉斯。最高法院对此案的意见影响了此后的半个世纪,为反垄断提供了法律保障。有趣的是,哈兰实际上是保守派,以往总是倾向于保护大公司,这次却旗帜鲜明地支持政府。
更出人意料的是,最高法院最杰出的大法官之一、当初由罗斯福提名的奥利弗·温德尔·霍尔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在此案中却站到反对派(少数派)一边。他写下了那段著名的判词:“大案要案往往构成坏的法律。这些案子之所以成为大案,不是因为它们对未来有多么重要的影响,而是因为它们有巨大的现实利益,影响了公众的感情和法官的判断。”可见,霍尔姆斯在此案中是保守和谨慎的,他甚至觉得法官们被舆论绑架了。这让罗斯福大失所望,他本来以为就算其他所有的法官都反对他,霍尔姆斯也会支持他。霍尔姆斯的故事我们以前提过(参看《美国的故事(138)- 会战安提塔姆》和《美国的故事(151)- 四年之后》)。他毕业于哈佛,参加过“内战”,差点死在战场上。老天有眼,为美国人的福祉保了他一条命。战后,他当上马萨诸塞州最高法院的法官,也是哈佛法学院的教授、法学家。他在麻省判例中对劳工的同情吸引了罗斯福的目光。1902年12月,罗斯福提名霍尔姆斯为最高法院大法官时热情赞扬了他的品德和独立性:“那些最能干的律师和最出色的法官都自然而然地与最富和最有权势的客户关系密切……我欣喜地发现,有一位法官能与他们保持距离,能对不会成为他的客户的阶层保持着人道主义关怀和广泛的同情心。这正是最高法院需要的。”可是,如今,当霍尔姆斯真的保持了自己的独立性时,罗斯福却无法接受了。此案让两人的友谊破裂,再也无法修复,但这不妨碍他们分别成为杰出的总统和杰出的法官,不妨碍他们在各自的领域走向巅峰。我们在后面的故事中还会讲到霍尔姆斯在诸多著名的案例中的著名判词。在最高法院干了30年的霍尔姆斯(1902 – 1932)被认为是最有影响力、最伟大的大法官之一,他和罗斯福共同开创了“进步年代”,共同诠释了民主与自由的含义。
案子结束后,北方证券被分拆,各个铁路公司分别独立经营。罗斯福反垄断的第一仗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这也是他总统生涯的辉煌瞬间。此案的意义不仅局限在司法领域,不仅局限在对反垄断的认知,它还显示着行政权正在一位强势总统的领导下变得日益强大,并将重塑“三权分立”格局。然而,前面的路并不平坦。他将如何应对下一个挑战?特立独行的他能走多远?请看下一个故事:谈判。
白宫里的狮子是放后面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