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6年7月4日,大陆会议发表《独立宣言》,美利坚合众国诞生了。但是,这个新生儿面临的不是精心的呵护,而是一场生死搏斗。从6月份起,英军和德意志的雇佣军(黑森兵,Hessians)陆续在纽约的斯坦顿岛(Staten Island)登陆。一百多艘英国军舰和运输船铺天盖地而来,船上的白帆如一群白色的城堡,把海面装点得蔚为壮观。岸上的一个大陆军战士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他说了一句让所有的历史学家都叹为观止的话:“我以为整个伦敦都漂过来了!”(I thought all London was afloat!)
英军总司令威廉·豪自波士顿败退后,率军撤往加拿大的哈利费克斯(Halifax)。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整,战士们恢复了元气。威廉·豪和他的两员副将亨利·克林顿(Henry Clinton)和查尔斯·康华利(Charles Cornwallis)制定了新的战略计划。这个计划是:威廉·豪领主力攻占纽约市,控制哈德逊河的入海口。然后,沿哈德逊河北上,占领另一个战略要地、今纽约州首府奥尔巴尼。届时,加拿大总督盖·卡尔顿(Guy Carleton)将从蒙特利尔南下,在奥尔巴尼与豪会合,从而完成对整个新英格兰的控制,切断它与北美其他地区的联系。新英格兰是美国革命的发源地,也是革命力量最活跃的地区。掐死新英格兰就等于掐死了半个美国,别的地方的革命劲头本来就没那么大,到时候一吓唬,可能就“传檄而定”了。
这个切割分食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它也是欧洲军队最常用的战略。这个计划不但可靠,而且可行。纽约是整个中大西洋地区的门户,也是个绝好的战略要地。当时的纽约市只是曼哈顿岛南端以华尔街和百老汇大街为中心的一小块地方,再往外就是大片的农田和森林,既无险隘,也无城墙。曼哈顿岛四面环水,南端直通大西洋,北面和西面是哈德逊河,东面隔着东河(East River)与长岛(Long Island)相望。曼哈顿是天然深水港,停上几百艘军舰一点问题都没有。哈德逊和东河也是深水河,军舰可以长驱直入,舰上的大炮想打哪就打哪,任意纵横。所以,纽约的自然条件比波士顿强多了,特别是对英国这个海上霸主来说,纽约是上帝赐给她的礼物。“谁控制了水路,谁就控制了纽约。”
还有一件让威廉·豪特别开心的事,使他的这次使命更加有把握。传统上,英国皇家海军(Royal Navy)是天下无敌的,陆军稍差了一节。所以,海军瞧不起陆军,陆军不服气海军,总是较着劲儿,配合起来也就不那么顺,在波士顿已有过教训。这次攻打纽约,英王特地派来一位海军上将支持威廉的行动。这位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威廉的亲哥哥,理查德·豪伯爵一世(Richard Howe, 1st Earl Howe),人称豪勋爵(Lord Howe)。豪家是显赫的贵族,理查德和威廉的外祖母是已故英王乔治一世同父异母的妹妹。豪家的孩子从小就跟王室子弟一起玩,长大了更是平步青云。豪家三兄弟都是高级军官。大哥乔治·豪在英法“七年战争”中死于北美的泰康德罗加要塞(提康堡);二哥理查德13岁就参加了海军,因战功卓著晋升为海军上将,封伯爵;小弟威廉是北美的主将。理查德与威廉兄弟俩感情很好,政治观点也相同。这一回,豪家兄弟一个海上一个陆上“承包”了北美战事,还怕海陆军不好好配合吗?
对威廉·豪来说,纽约不仅有天时、地利,更有“人和”。在波士顿,几乎人人都是革命者,也叫“爱国者”(Patriots),英军一不小心就会被不知从哪飞来的石头砸中。但在纽约,真正的“爱国者”是少数,大部分人,特别是上流社会,都是“保王党”人(Loyalists)。既然如此,“王师所至”,纽约人还不得“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可是,豪将军发现,纽约的保王党人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热情,他们似乎不愿明确地表达对英王的忠诚。原因是,纽约人只对一样东西感兴趣,那就是:钱。英军也好,大陆军也好,只要给钱,我就跟你做生意。效忠谁无所谓,大家整天就琢磨着怎么从这场“革命”或“叛乱”(看你从哪个角度说)中获利,最好同时赚两边的钱。纽约人的势利眼和铜臭味让威廉·豪很烦恼。
困扰着威廉·豪的问题也同样困扰着华盛顿。从波士顿一路南下来到纽约,华盛顿发现,在新英格兰看到的那种高涨的革命热情到了纽约几乎不见了。他驻兵波士顿城外的时候,城里英军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因为大家都自愿给大陆军当间谍,不为英军服务。英军情报闭塞,导致最后的失利。可是,在纽约,双方的间谍都很活跃,谁给的价钱高就给谁干,华盛顿失去了革命的群众基础。他和将士们在感叹着纽约的繁华的同时,也诅咒着这座“世界上最邪恶的城市”。
早在1776年1月,华盛顿就派查尔斯·李将军到纽约视察防务。李将军看完地形后得出的结论是:纽约不可守也守不住。原因很简单:大陆军没有海军,控制不了水域。事实将证明,李的意见是对的。华盛顿赶到纽约后亲自查看,心里也同意李将军的看法,但他在给大陆会议的报告中却明确地表达了保卫纽约的决心。他说,他有信心守住这座城市并将“尽一切所能重创敌军”。华盛顿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原因也很简单:纽约太重要了,不战而弃,在政治上和心理上都无法接受。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纽约无险可守,大陆会议并没有逼着华盛顿非守纽约不可,而是让他根据形势自行判断。从华盛顿在整个战争中的表现上看,他不是个战术高手,却很有战略眼光;他不多谋,但是善断。可是,这一次,他的战略眼光和判断力都没有经受住考验。如果华盛顿不过多地考虑政治影响,放弃曼哈顿和长岛,将主力撤往纽约上州或新泽西的内陆与敌人周旋,那么,英国海军的优势就完全消失了,只能靠陆军硬拼,必然损失惨重,战争的形势将大为改观。但是,华盛顿选择了在四面环水、一马平川的纽约城与世界上最强大的海陆军打阵地战。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接着,他又犯了个战术上的错误。一般情况下,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最忌分兵,分散自己本来就弱小的力量会给敌人提供各个歼灭的机会。华盛顿偏偏把他的军队一分为二,一半守长岛,一半守曼哈顿,战线拉得足有几英里长,每个点的兵力都很薄弱。应该说,此时的华盛顿根本不是个职业军人,他指挥战争的能力与他的职位远不相称。在他过去的军事经验中,他最多只指挥过一千人的军团。现在,你让他指挥一两万人,组织一场大的战役,有点勉为其难了。大陆军的将军们大多数都是半路出家,以前从来没打过仗。对他们来说,纽约不仅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也是他们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战场。
纽约居民一点也不看好大陆军,很多人收拾细软,逃离曼哈顿。与此同时,随着“独立”消息的传播,各地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康涅狄格、宾夕法尼亚、新泽西、特拉华、马里兰等地的民兵和大陆军新兵纷纷涌进纽约,加强防守。哈德逊河上一片繁忙景象,纽约人的船往外走,外地人的船往里走,来往穿梭,好不热闹。华盛顿的队伍总人数达到1万9千人,他们分别驻扎在长岛的布鲁克林高地(Brooklyn Heights),曼哈顿的华盛顿要塞(Fort Washington),乔治要塞(Fort George),哈莱姆高地(Harlem Heights),白原(White Plains),和新泽西的李要塞(Fort Lee)。
听上去,大陆军的人数不算少。可是,跟英军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从6月到8月,英军和黑森兵前后到达斯坦顿岛的已有3万2千人,各种船只400艘。他们装备精良,士兵的健康状况很好,再加上皇家海军的支持,优势显而易见。当时,北美最大的城市是费城,有三万居民。其次是纽约和波士顿,各有两万多人。英军的人数已经超过了费城的人口,这是英国有史以来往海外派遣的最庞大的军队。
当英军和黑森兵在纽约附近登陆时,他们立刻被北美的富庶征服了。大片的农田和果园里,庄稼颗粒饱满,树上硕果累累,家禽家畜丰满健壮,农舍宽敞明亮,人们脸上那种从里往外透出来的红润和光泽炫耀着充足的营养和旺盛的活力。1776年恰是北美的又一个丰收年,新大陆的富饶超出了英国兵的想象,很多战士在他们的日记和家信中不约而同地描绘了这个“富足之地”带给他们的震撼。事实上,当时北美的人均生活水平确实高于欧洲,也高于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英国人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北美人放着这么舒服的日子不过,非要提着脑袋造反呢?他们为什么不能像接受上帝恩赐的这片土地一样接受上帝安排的国王呢?也许,他们的问题可以从华盛顿发布的动员令中找到答案。他说:“将士们,记住,你们是自由的人,为自由的幸福而战!”
7月12日下午,皇家海军“凤凰号”(Phoenix)和“玫瑰号”(Rose)率另外几艘军舰耀武扬威地沿哈德逊河北上,“巡视”曼哈顿。岸上立刻警报齐鸣,大陆军战士们迅速跑进战壕,所有的火炮都对准了“来犯”的英国军舰。驻守在乔治要塞和其他岸边的炮队首先开炮,随后,英军开始还击。这一交手,大陆军才知道什么叫“海上霸主”,什么叫“天下无敌”。他们需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大陆军的炮根本打不到英军,而英国军舰上的炮不但把大陆军修建的很多防御工事打得稀巴烂,还把周围的房子、街道炸了个面目全非。大陆军战士只有躲藏的份儿,哪有还手之力?华盛顿在当天的日记中描绘了纽约城中的混乱景象:人群四散奔逃,女人和孩子的哭声遍地,大街上一片狼籍,就像世界末日一样。本来想跟英军大干一场的大陆军战士,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炮火,只能绝望地躲在战壕里,眼里充满恐惧。还有一队大陆军的炮兵,手忙脚乱地准备开炮,因操作不当,炮筒爆炸,当场炸死6个人。
炮击持续了两三个小时,到傍晚才结束。这时,一艘特别雄伟的军舰映入人们的眼帘,上面飘舞着圣乔治的大旗,显示了它尊贵的身份。这是皇家海军的旗舰、装有64门大炮的“鹰号”(Eagle),它标志着海军上将理查德·豪勋爵本人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鹰”率几十艘战舰招摇过市,从容不迫地羞辱着在岸上干瞪眼的大陆军。
理查德·豪其实是想借这次炮击秀秀“肌肉”,吓唬吓唬大陆军。能吓死当然最好,吓个半死,以后打起来也省劲儿。他的目的似乎达到了,大陆军全军上下对英军的恐惧油然而生,甚至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但是,也有不要命的。在乔治要塞上首先下令向英军开炮的,就是一位年仅21岁的炮兵上尉。他指挥的炮火虽然没有击中英国军舰,但也没有退缩,一直坚持打到最后。他在告诉英国人:老子不怕你!这个年轻上尉的名字叫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从这个时候起,就有人不断地在华盛顿耳边叨叨汉密尔顿的名字,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相识相知。他们的联手将决定美国未来的命运。
就在炮击之后的第二天,7月14日,理查德·豪派菲利普·布朗(Philip Brown)中校摇着停战旗(白旗)来到大陆军的军营,表示有信呈送华盛顿将军。原来,豪勋爵此次除了打仗,还负有和平使命。他在给大陆军一个下马威之后,企图使华盛顿坐到谈判桌前。“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英国真的不想打仗。
华盛顿的帐前助理(Aid-de-Camp)约瑟夫·里德(Joseph Reed)在亨利·诺克斯将军的陪伴下来到河边。布朗递给里德一封信,上写:“乔治·华盛顿先生”(George Washington, Esq.)。里德看了看信封,把信退给布朗,说:“我们这儿没这个人。”布朗一愣,问道:“你们总司令是谁?”诺克斯说:“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我们总司令是尊敬的华盛顿将军阁下。”意思很明显,这信封上的称呼太没礼貌了。按当时的规矩,军队的最高统帅都被尊称为“阁下”(Your Excellency),理查德·豪称华盛顿为“先生”,显然不承认他军职的合法性。对华盛顿的蔑视就是对美国的蔑视,当然不能接受。布朗还想说什么,里德和诺克斯根本不跟他废话,转身走了。
三天后,布朗又送来同一封信,信封上还是“先生”,又被原封不动地退还。理查德·豪还是不死心,第三次派人来,捎了个口信儿:威廉·豪将军的副将詹姆斯·帕特森(James Paterson)上校希望会见华盛顿将军。这一次,他的请求被接受了。
7月20日,帕特森来到百老汇大街1号华盛顿的指挥部。华盛顿穿着整齐鲜亮的军装,高大英俊,冷漠威严。里德、诺克斯等几位将军环立左右,个个威武雄壮。帕特森心中暗赞大陆军的“军威”。当然,这一切都是华盛顿有意安排的,要的就是这气势。
帕特森表达了豪勋爵和豪将军对华盛顿的问候。他说,勋爵很遗憾,没能早来几天,否则事情不致于如此。他的意思是,如果勋爵能在美国宣布独立之前赶到,可能一切都容易得多。他又说,国王希望通过豪勋爵和豪将军的和平努力结束与北美不愉快的纷争。只要北美放下武器,一切既往不咎。接着,他从怀中取出那封写着“先生”的信放到华盛顿面前,希望他打开看看。华盛顿根本就不碰那封信,只是说“我没有得到国会的授权,不能与你谈任何条件。”
华盛顿接着说:“我听说勋爵此次是带着国王陛下的赦免令来的。如果是这样,他来错地方了。没有做错事的人不需要赦免。我们只是在捍卫本来就属于我们的无可争辩的权利。”话止于此,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帕特森只好起身告辞。从头到尾,华盛顿礼貌周全,尽显绅士风度。他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得到所有人的赞扬。作为将军的华盛顿也许只能拿70分,但作为政治家的华盛顿在任何场合任何时间都是100分。
既然谈不拢,那就打吧。威廉·豪决定先拿下长岛的布鲁克林高地。布鲁克林高地是大陆军修建的第一个军事要塞,它背靠东河,与曼哈顿隔水相望。守住这里就是守住了曼哈顿的门户。为了双保险,大陆军在通往高地的三条路口上都修建了堡垒,斯特林(Stirling)将军领500人守西路,约翰·萨立文(John Sullivan)将军率1000人守中路和东路,布鲁克林高地由伊斯利·普特南将军统一指挥。整个长岛守军共6千人。普特南曾是“邦克山之战”的主将(还记得“老普特”吗?),战功卓著,华盛顿希望他能在长岛再创邦克山的奇迹。可是他忘了,在邦克山,老普特是当地人,熟门熟路,不会有防守上的疏漏。但在长岛,他两眼一抹黑,对周围的地形根本不了解,怎能保证万无一失呢?
8月初,亨利·克林顿和查尔斯·康华利率2万英军和黑森兵在长岛登陆。克林顿是个很爱动脑子的将军。他登陆后先查看大陆军的防御情况,再看地形。他很快就发现了敌人防守上的漏洞。大陆军在通往布鲁克林高地的三条主要道路上都设了防,却忽略了另一条叫“牙买加通道”(Jamaica Pass)的小路。也许他们觉得英军肯定不会走这条道吧,他们在这个路口只派了5个人,骑在马上巡哨。
克林顿立刻向威廉·豪报告自己的作战计划:由黑森兵团和一小部分英军正面佯攻三个大路口,主力英军从牙买加通道绕到大陆军背后来个突然袭击,这三个点的大陆军肯定全军覆没。豪批准了克林顿的计划。8月26日晚9点,1万英军悄悄地向牙买加通道进发。最前面的是克林顿,中间是康华利,最后是威廉·豪。27日凌晨,英军顺利抵达牙买加通道的路口,那5个巡哨的大陆军战士一声都没喊出来就被活捉了。
27日凌晨,英军开始正面佯攻大陆军中路和东路,稍后,黑森兵也对西路发起攻击。老普特一面向在曼哈顿的华盛顿报警,一面命斯特林和萨立文坚守阵地,挡住英军的攻势。就在斯特林和萨立文专心对付正面的进攻时,早上9点,威廉·豪带领的1万英军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背后,向他们的阵地冲来。这一招完全出乎大陆军的意料,他们的阵脚一下子就乱了。斯特林和萨立文都算是很不错的将军,他们在这种危急情况下都表现得很勇敢也很镇定,尽最大努力组织有秩序的撤退。萨立文的人马大多数都从英军的包围空隙中逃回布鲁克林高地,但萨立文本人被活捉。斯特林率400个马里兰军团的战士一直坚持战斗到最后,为大队人马撤退赢得了时间。这400人只有9人生还,其余的或死或被俘。斯特林不愿向英军投降,他跑到黑森兵那边,把剑交给黑森兵团的将军,成了他们的俘虏。此时,已从曼哈顿赶到长岛的华盛顿,站在布鲁克林高地上,看着斯特林和400名战士的结局,痛心疾首地说:“上帝啊,我今天失去了多么勇敢的战士!”
英军的迂回包围战术取得了辉煌的胜利,通向布鲁克林高地的路完全打通了。即使华盛顿又从曼哈顿带过来2千多人,布鲁克林高地上的大陆军也不过8千,而且已是惊弓之鸟。威廉·豪率2万得胜之师,把高地团团围住。只要他一声令下,英军万炮齐发,再往上一冲,大陆军就完了,“美国革命”基本上可以画上句号。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威廉·豪下令:停!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威廉·豪没有当机立断痛下杀手呢?一是他的性格。他天生优柔寡断,非常保守,绝不做无把握之事。他怕大陆军有什么援军或埋伏之类的。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他的“邦克山后遗症”又犯了。在邦克山上,大陆军虽然败了,可是英军的伤亡远远超过大陆军。当时,威廉·豪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特别是那些死去的军官,心痛不已。从此,邦克山成了他的噩梦,他再也不想要那样的胜利。今天,如果强攻布鲁克林高地,大陆军背水一战,定做困兽之斗,邦克山的惨剧又会上演。威廉·豪决定先围困,再一点一点缩小包围圈,直到最后占领高地。他下令英军开始挖战壕,建立包围圈。克林顿一看就急了,他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应该立刻进攻!但是,威廉·豪拒绝了。他要的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倒是个很惜命的人。
威廉·豪的犹豫给了大陆军短暂的喘息机会,但危险没有消除。华盛顿知道,他和他的军队到了生死边缘。唯一幸运的是,那几天刚好刮东北风,理查德·豪率领的皇家海军无法北上封锁东河河口,曼哈顿和长岛之间的水上交通还没断。可是,风向随时都会转变。只要一变,豪的军舰立刻就会过来。到时候,前有陆军围困,后有海军封锁,可真的要被打包了。
8月28日,英军的包围圈又往前推进了。华盛顿又从曼哈顿调来1千人帮助防守,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布鲁克林高地守不住。军心已经跌落到最低点,现在只要一听到英军的枪炮声,别说打仗了,恐怕大家瞬间就会做鸟兽散。华盛顿又沮丧又害怕,但他表面上跟没事人似的,镇定自若地巡视各处的防守。28日夜,华盛顿召集高级军官们开会,决定撤出布鲁克林高地,渡过东河,返回曼哈顿。问题是:怎么撤?现在英军就在一英里之外,大陆军的任何动静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如果发现撤退,马上就冲上来,大家只能当俘虏。要想把9千人从英军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到河对岸,谈何容易?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别看华盛顿连吃败仗,但他总是在打败仗的时候显示出过人之处。越是不可能的事,越有成功的希望。29日,天降大雨,把高地上的大陆军淋了个透心凉,他们又冷又饿。下午,华盛顿派人给守在国王桥(King’s Bridge)曼哈顿一边的海斯将军(General Heath)送去一道密令,让他把所有能用的平底船全部集结到东河河口,随时准备渡河接应长岛的守军。在布鲁克林这边,托马斯·米福林(Thomas Mifflin)将军自告奋勇,带着他的宾夕法尼亚军团去高地的最外围防守。他们将是最后撤出的队伍,这也是最危险的使命。
米福林在波士顿时曾是华盛顿第一个帐前助理。华盛顿被任命为大陆军总司令后,米福林和约瑟夫·里德受大陆会议委托陪华盛顿去马萨诸塞上任,照顾他的行程。31岁的米福林是成功的商人,34岁的里德是年轻有为的律师,他们打算把华盛顿送到地方后就回费城。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华盛顿爱上了这两个聪明又勇敢的宾夕法尼亚人,他天天叨叨着让这俩留下来给他当助理。这俩也跟中了魔咒似的,真的留在了他身边。波士顿战事过后,米福林被任命为准将,统帅宾夕法尼亚军团。华盛顿对他的信任无以复加。顺便说一下,华盛顿的助理们都不是等闲之辈。里德后来任大陆会议议员,宾夕法尼亚州的战时州长。米福林后来是大陆会议主席,宾夕法尼亚州州长。
8月29日夜,雨终于停了,但河水暴涨,北风依然强劲。在这种情况下,曼哈顿的船根本划不过来,看这架势今晚的撤退要泡汤。到晚上11点,风势忽然减弱,变成东南风。马萨诸塞的约翰·格拉瓦(John Glover)将军带人驾船来到布鲁克林岸边。格拉瓦和他带来的马萨诸塞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手,常年在海上讨生活。如果没有他们娴熟的驾船技术,在这个月黑风高之夜来回穿越东河而不出状况是不可能的。
等在布鲁克林岸边的大陆军战士开始登船,伤病员先走,剩下的按事先安排好的顺序上船。还轮不到上船的军团必须严守岗位,不许乱动。华盛顿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许说话,甚至不许咳嗽,所有的车轮都用棉布包裹,免得出动静。大陆军平时很散漫,乱哄哄的。可是,今晚面临生死考验,他们就像换了一拨人,纪律严明,秩序井然,动作迅速,静得像蚂蚁。轮到的排队上船,轮不到的警惕地盯着不远处英军的动向。所有的篝火都点燃,给英军制造一切正常的假象。
华盛顿亲自在岸边指挥撤退,他的从容和平静给所有的人吃了定心丸。他发誓,如果有一个战士还没登船,他就不走。但是,尽管大陆军行动很快,但9千人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他们的时间用完了。当天光放亮时,还有很多人等在岸边。没有夜色的掩护,他们是不可能逃过英军哨兵的眼睛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只能用“神迹”来形容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天忽降大雾,那雾浓得隔几米远的地方就看不见了。而且,大雾不偏不倚就在布鲁克林这边,对岸的曼哈顿晴空万里,一点雾也没有。毫无疑问,这就是上帝的手,它遮住了英军的眼睛,护佑大陆军逃出生天。当米福林军团的最后一个士兵上船时,华盛顿才登上最后一条船。他信守诺言,最后一个离去。此时,浓雾已散,远处传来英军的枪声。华盛顿望着刚刚离开的布鲁克林,感谢上帝的恩典。在革命的艰苦历程中,他没有一分钟不相信上帝站在美国一边。今天,他看到了上帝的脸。
哨兵飞报威廉·豪,说大陆军一夜之间“消失”了。威廉·豪带人上布鲁克林高地一看,大惑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撤退,他竟然没听到一点动静。不但人撤得干干净净,连马、炮、车、军械、火药都拉走了,只剩下几门特重的大炮没走。在整个渡河过程中,大陆军没有损失一人一骑,连根马毛都没掉进河里,说是个奇迹不算过分。
大陆军夜渡东河,是一次撤退,或者说败退,但是,退得太漂亮了,以至于它似乎成了一个胜利。威廉·豪失去了“独立战争”中最好的一次全歼大陆军、活捉华盛顿的机会。在此后的日子里,虽然华盛顿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从没这样接近灭亡。历史眨了一下眼,“美国革命”得救了。
当然,不管撤得多漂亮,“长岛之战”(Battle of Long Island)以大陆军的失败告终。长岛一失,曼哈顿门户大开。华盛顿还靠什么保卫纽约?大陆军又将面对怎样的挑战?请看下一个故事:痛失纽约。
纽约人既然这样首鼠两端,为什么他们选出的议会代表却那么积极跟着美国革命的路子走,而不是保持中立,从英国议会和大陆会议之间周旋获取更多特权与好处?
纽约代表不算积极,勉强支持革命,拖到最后一刻才投票赞成独立,主要是因为独立已是大势所趋,别的殖民地都独立了,纽约不可能置身事外。纽约是最后一个投票的,它与英国确实关系密切。纽约市的关税全靠对英贸易,英国海军也是对商船最强大的保护。
光屁股的最革命。但是那种”彻底”的激进的不带妥协的革命,往往适得其反。有人说辛亥革命之后中国若走君主立宪的道路,现在反而会发展成一个真正的民主共和国。毕蓝老师怎么看, 请不吝赐教!
我想,中国之所以没走君主立宪的道路一定是因为走不通,而不是没试过。妥协往往比革命的代价小,但成功的妥协并不多见,只在某些国家可行,这与历史、传统、文化息息相关。民主共和这些东西是技术活,需要长期的熏陶、教育、实践,需要每一个普通人的理解,这些条件在当时的中国不存在。所以,历史不能假设。这也许就是每个国家走着不同道路的原因吧。
是的,美国若没有独立之前长期的殖民地自治,也就是民主自治,联邦也不会成功的。我对祖国曾有一个梦想,会像东欧国家那样忽如一夜春风来,但是我的梦破灭了。对比美国就知道,我们缺的就是”二百年殖民地”. 现在体会了刘君的话是多么深刻,又是多么无奈。
每个国家的历史不同,命运也不同。但愿每个国家的人民都能做出对他们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缺殖民二百年是什么逻辑?非洲国家被殖民的还少吗?哪一个是发达国家了。
可能与直觉截然相反,非洲国家恰恰是因为殖民的时间不够久。这里说的殖民仅指英美的殖民,而不是法,德,西的殖民,人们总喜欢用“西方”来统称这些国家,实际上英美和法德完全不是一回事,至少在二战前。二战之后,非洲国家纷纷独立,英美的实际政治,文化框架并没有在非洲站稳脚跟,反倒是苏式社会主义浪潮席卷整个亚非大陆(没办法,人类的愚蠢总是相似的),最终导致了今天的结果。殖民够久的南非,香港,以及类似殖民的日本,韩国,台湾反而欣欣向荣,印度,菲律宾应该后悔,本来它也有机会构建完整英美文明框架。其实何止非洲,拉美各国何尝不是如此。真实的历史是,只要被英国长时间殖民的国家,都基本会走上文明富饶的轨道。敢于面对真实的历史,才能走出历史的泥潭,否则只能像中国一样,几千年在一个轮回中无法自拔。
真知灼见
“8月28日,英军的包围圈又往前退进了。”这句话中的“退”, 是不是应该是“推”,即“8月28日,英军的包围圈又往前推进了。”?
是的,应该是“推进”,不是“退进”。改过来了。谢谢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