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故事(133)- 等待

1862年初,联邦军队在肯塔基和田纳西连连得手,米尔·斯普林斯、亨利堡、唐纳尔逊堡的胜利让人们对新的一年充满希望(参看上一个故事)。然而,西部风光无限,东部的主战场却寂静无声。林肯似乎陷入无休无止的等待中,他等的是美军总司令乔治·麦克莱伦的行动。自从1861年7月麦克莱伦来到华盛顿,8个月过去了,当初那5万乌合之众已经变成18万精兵强将。南军统帅约瑟夫·约翰斯顿的人马只有北方的三分之一,装备、供给都不如北方。那么,麦克莱伦在等什么呢?

不过,北方在东部也不是完全没动静。1862年2月7日,安布罗斯·伯恩赛德(Ambrose Burnside)率1万3千陆军官兵,在海军80艘军舰的协助下成功登陆北卡罗来纳的罗诺克岛(Roanoke Island),巩固了对大西洋沿岸的封锁。这个胜利也让美军更清楚地看到海陆联合的重要性,这似乎成了未来的方向。可是,不管有多少好消息,林肯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最大的麻烦是那位手握重兵却蹲在首都不动窝的美军总司令。

本来,林肯和麦克莱伦似乎一直在度“蜜月”。林肯很崇拜“年轻的拿破仑”,对他言听计从,任他予取予求(参看《美国的故事(129)- 全新的战争》)。甭管政客们怎么闹,林肯总把他护在羽翼下,真心想交这个朋友。总统和国务卿经常结伴到麦克莱伦家串门儿,向他请教军事问题,讨论战略战术,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也许正因如此,麦克莱伦渐渐地把林肯的友谊和迁就当成了软弱和平庸,他甚至开始“耍大牌”。有一次,林肯和西沃德去拜访麦克莱伦。仆人说,将军去参加一个婚礼,很快就回来。两人决定等。一个小时后,麦克莱伦回来了。仆人告诉他,总统和国务卿正在书房等你。麦克莱伦像没听见一样,过书房而不入,径直回了卧室。半个小时后,林肯和西沃德被告知:将军已经睡了。在走回白宫的路上,西沃德大发雷霆,林肯却平静地说:“如果麦克莱伦能让我们成功,我给他牵马都行。”但平静难掩伤心,林肯知道,他失去了一个朋友。从此,他再也没去过麦克莱伦的家,若有事相商,他会叫麦克莱伦去白宫。

当夏变成秋,秋入了冬,冬眼看着融为春,麦克莱伦一点要打仗的意思都没有。华盛顿和叛军首府里士满之间只隔着100英里,麦克莱伦手里有三倍于敌人的兵力,估计不用什么战术,凭实力强行推进就足以碾压里士满了,有啥好犹豫的?当然,三倍的兵力是后来才发现的,当时大家只觉得比南方的兵多,至于多多少谁也不清楚。麦克莱伦却一直说南方的兵力是自己的两倍,难怪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被约翰斯顿吓破了胆,得了恐惧症。国会不停地向总统施压,甚至成立了专门的联席会议,从调查战时腐败入手,参与对战争的指挥。林肯也渐渐对麦克莱伦失去了耐心,看样子,三军统帅有必要强行介入了。他很快便等到了机会。

1月10日,麦克莱伦病倒了,看上去像是伤寒,若果真如此,恐怕要卧床六个星期。林肯马上开始拟定自己的作战计划。他说:“如果麦克莱伦不想用这支军队,我可以借来用用。”经过这段时间的自学,他觉得自己对军事的理解应该不含糊了。他瞒着麦克莱伦,和几位将军以及内阁成员很快就制定了进攻里士满的路线图。谁知,麦克莱伦听到消息,挣扎着从病床上起来,在13日突然出现在总统面前。林肯有点尴尬,但他还是向麦克莱伦讲述了自己的计划。麦克莱伦口若悬河,从专业角度一条一条地反驳,搞得林肯没话说。林肯平时口舌虽说也挺灵便的,但他底气不足,毕竟不是职业军人,说着说着就让麦克莱伦拐跑了。为了让总统安心,麦克莱伦说:我已经有计划了,很快就呈给你,行了吧?林肯只好作罢,那就再给麦克莱伦几天。

其实,麦克莱伦正焦头烂额。在总统施压之前,国会的联席会议已经找过茬了。参议员们可不像总统那么好脾气,在听证会上直接开怼:“少跟我们谈什么战略战术,你是因为胆小才不敢进攻的吧?”国家每天花一百万美元养兵,结果人长肉了,马长膘了,一仗都没打,这20万人是来公费旅游的吗?把麦克莱伦大骂一通之后,联席会议主席本·韦德(Ben Wade)又跑到总统这儿来咆哮:换人!立马换人!换谁都行!林肯一摊手:说得轻巧,换谁?谁行?韦德真急了,换不了总司令是吧?那就先换战争部长!

此时的战争部长是西蒙·卡梅隆,他之所以这么招人恨,除了因为他纵容麦克莱伦,更因为他贪得实在太明白了。商人们说:“只要你有胆儿,你就能以任何价格卖给政府任何东西。”从战争开始到现在,短短8个月,联邦军队从1万6千人变成将近50万人,粮食、军装、武器、设备、交通、军饷,哪一项不是钱,哪一款不能贪?卡梅隆敢做,是因为他知道林肯不敢轻易动他。林肯对贪腐心知肚明,他说:“卡梅隆唯一不偷的东西是烧红了的炉子。”

那么,卡梅隆为何有恃无恐?主要是因为他代表“共和党”的激进派,得罪他就是得罪激进派,影响党内团结,还想不想连任了?再说,林肯已经得到过教训。当初罢免约翰·弗里蒙特,舆论铺天盖地骂林肯与奴隶制妥协,弗里蒙特反而成了废奴英雄(参看《美国的故事(129)- 全新的战争》),甚至可能在下一次大选时与林肯争夺党内提名。现在,卡梅隆故技重施,也打起了废奴牌,在没跟总统打招呼的情况下,把自己写的号召立刻废除奴隶制的文章发给了各大主要报纸。我跟奴隶制死磕,谅你不敢跟我死磕。

资深政客卡梅隆确实很聪明,但他小瞧了林肯。林肯也许资历不深,但心机不浅,更何况他是个擅长学习、不断进步的人。硬刚党内大佬这种事他是不会做了,总统想整人,还是有很多阴招的。1月11日,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卡梅隆忽然收到总统的短信:“我将向参议院提名你为驻俄公使。”到西伯利亚冻冰棍儿去吧你!卡梅隆暴跳如雷,参议院却眼都不眨地批准了提名。林肯体体面面地把一个政治对手送去了冰天雪地,下个问题是:谁来接替卡梅隆?在没有“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战争中,战争部长的担子可比如今的国防部长重。此人要有效地领导和策划战争,还要有效地督促和制约麦克莱伦。此人要拉得下林肯拉不下的脸,骂得出林肯骂不出的话。更重要的是,此人在政治上无力与林肯争短长。你也许觉得这人不好找,林肯心中却没丝毫犹豫,他提名一直在战争部给卡梅隆当法律顾问的“民主党”人埃德温·斯坦顿(Edwin Stanton)。

47岁的斯坦顿来自俄亥俄州,他是“民主党”里的温和派。在“共和党”大行其道的北方,他在政治上很难有所施展。林肯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一个强大的政治对手,斯坦顿不在此之列。但是,斯坦顿在他的专业领域,法律,简直是霸气侧漏。他是当时收费最高的律师,专业水平就不用说了,比“草原律师”林肯强了不只一个数量级。一位诉讼人这样描绘法庭上的斯坦顿:“他像老虎一样向我走来。”斯坦顿岂止是老虎,他还是“鲨鱼”和“魔鬼”,暴躁,狡猾,残忍,没有丝毫同情心,不仅撕咬对手,也撕咬自己的委托人。一位客户曾抱怨他:“你收费也忒高了!”斯坦顿说:“如果我为对方辩护,你认为我会赚得比这少吗?”还有一次,斯坦顿帮一个客户脱罪,他要的报酬是客户唯一的房子。官司打赢了,客户哀求道:请别把我的房子拿走,我的生活会被毁了。斯坦顿说:“你就应该被毁,因为你有罪。”

这么个凶神恶煞若当上战争部长,可够麦克莱伦喝一壶的。当然,总统要换战争部长,总要征求一下美军总司令的意见。斯坦顿为得到麦克莱伦的支持,收起锋芒,跑到麦克莱伦那儿套近乎:我仰慕您很久了,真希望有机会为您效劳。麦克莱伦被挠得恰到好处,表示支持总统的决定。谁知,斯坦顿一坐上部长的位子,立刻翻脸不认人,跟个催命鬼似地追着麦克莱伦,逼着他赶紧开战,林肯可算找着个狠辣的帮手。其实,这是林肯用宽容和大度换来的。斯坦顿为卡梅隆工作的时候可没少骂林肯,嘲笑林肯像“大猩猩”,那些难听话早就传到林肯耳朵里。林肯一笑置之,他知道他需要斯坦顿。斯坦顿为人膈应不假,但他在其位谋其政,职业操守没得说。不管以前怎样骂林肯,现在进了林肯的内阁,有人问他作何打算,他说:“我会让亚伯·林肯坐稳总统宝座。”他没有说谎。阎王一样的斯坦顿是个工作狂,任何不是工作狂的人都甭想在战争部混。有一次,他下令给一处驻军送武器。当时,天色已晚,枪炮都锁在仓库里,负责此事的军官决定第二天运,大家都回家了。几个小时后,斯坦顿听说武器还没运走,气急败坏地亲自带人去砸开仓库大门,亲自清点武器,看着它们被装上车运走。第二天,毫不知情的军需官向斯坦顿报告说,他今天就去运这批枪炮。斯坦顿说:“它们已经在前线了,而你,不用再为美国政府效力了。”

有了帮手的林肯底气大增。眼看着麦克莱伦还是没动静,他决定不再等了。1862年1月27日,林肯签署了他作为三军统帅下达的“1号作战命令”(General War Order Number 1),命令海陆各军于2月22日向里士满推进,以此纪念华盛顿的诞辰。好像生怕麦克莱伦听不懂似的,四天后,他专门给麦克莱伦下了道“特别命令”,要求他在2月22日之前让军队做好准备,除留下必要的军队保卫首都外,其余的必须离开华盛顿,进攻马纳萨斯。

麦克莱伦简直不相信总统居然越过他直接下命令,一定是那该死的斯坦顿捣的鬼。甭管谁捣鬼,命令就是命令,不能当儿戏。麦克莱伦终于坐不住了,赶紧向总统提交了一份作战计划。这份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计划一点也没让林肯舒展眉头,因为它真心别扭。别扭就别扭在它舍近求远,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绕弯子。麦克莱伦的“厄班纳计划”(Urbanna Plan)是:由海军护送15万人,沿波多马克河和切萨皮克湾南下至拉帕汉诺克河(Rappahannock River)河口,然后沿拉帕汉诺克河北上至厄班纳登陆,从这里向北进攻,打到里士满。林肯本来是要从北往南打(从华盛顿去里士满),路途近,省时间;麦克莱伦偏偏要在海上绕一大圈,转到里士满背后去,从南往北打。

厄班纳计划:黑色是美军行军路线

麦克莱伦显然想避开与约翰斯顿的正面冲突,让人不禁又闻到“胆小鬼”的味道。林肯仅凭直觉就问了好几个靠谱的问题:一,实施你的计划恐怕耗时很长吧?把这么多人装上船,外加武器和给养,花销大不说,没个仨俩月的都上不了船,2月22日的计划铁定泡汤了;二,你怎么知道你的计划更有把握取胜?长途奔袭,保密困难,约翰斯顿很有可能闻讯后挥师南下,堵你个正着,你这避实就虚之计岂不要落空?三,海路太长,耗费时日。大部队在海上漂着的时候,如果敌人乘虚进攻华盛顿,你如何救援?麦克莱伦说:呃,道理不是这么讲的。一,避开约翰斯顿的主力可以减少伤亡,也可出奇制胜,多耗点时间值得;二,海上运兵比陆上行军安全,往回撤也安全;三,海陆军合作的成果非常显著,前面的战例已经证明过了,这次我们要再次发挥海军的优势;四,至于保卫华盛顿,你放心,我会留下足够的兵力,不会让南方觊觎首都。

再一次,林肯被麦克莱伦噎得哑口无言。他算是明白了,跟麦克莱伦拼口舌,他永远赢不了。为了让总统更相信自己,麦克莱伦说:这样吧,我把我的计划给东部战区的12个分部的将军们看看,让他们投票表达意见怎么样?林肯说,好吧好吧。结果,12位将军,8票赞成,4票反对。林肯还能咋办?眼看着2月22日变成无期呗。然而,麦克莱伦不懂的是,一个军事计划从来不只是军事计划,它还是一个政治姿态。总统可以让步,但国会不吃这一套,舆论更不会。一时间,对麦克莱伦的“叛国”指控甚嚣尘上。兵强马壮却不打仗,你是南方卧底吧?再加上,1862年初,美军捷报频传(参看上一个故事),乔治·托马斯的米尔·斯普林斯,尤利西斯·格兰特的亨利堡和唐纳尔逊堡,安布罗斯·伯恩赛德的罗诺克岛,这些胜利都与麦克莱伦没有直接关系。大家更相信,凡是麦克莱伦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就能打胜仗,我们要这个总司令有何用?

漫长的等待让林肯备受煎熬,这煎熬不只来自政治,也来自他的私生活。林肯与妻子玛丽的感情不是很甜蜜,但也不坏,日子还算平静。他们生了四个儿子:罗伯特,爱德华,威廉(昵称“威利”),托马斯(昵称“泰德”)。爱德华很早就夭折了。长子罗伯特19岁,正在哈佛上学,威利11岁,泰德9岁。威利是父母的最爱,他特别聪明,爱读书,爱搞小发明,细腻,敏感,贴心。林肯对孩子一向宠溺,对威利更寄予厚望。可是,2月初,威利病倒了。2月10日,威利在父母悲伤的眼神中离开人世,他也把林肯的心掏空了。玛丽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从此变得易怒、神经质、极端脆弱,哭泣和吵闹成了家常便饭,她似乎从没走出来。在失去威利的日子里,白宫变得阴暗、空虚。当林肯无法忍受那无边的黑暗时,他就来到军营,与战士们睡在一起。渐渐地,这变成了他的习惯,每星期总要在军营过几夜。他努力把自己的心绪拉回眼前的战争,而战争似乎正在吞噬他的生命。

“叛国”的指控不仅针对麦克莱伦,也针对总统。战争中的人们异常敏感,任何猜测或谣言都会被无限放大。对林肯的不信任来自对第一夫人的不信任。出身肯塔基奴隶主家庭的玛丽,她对联邦的忠诚毋庸置疑,但她有四个兄弟参加了南方军队,她会不会给敌军通风报信?这就是胡扯,“内战”中处处都是分裂的家庭,特别是在肯塔基这样的“边界州”(参看《美国的故事(129)- 全新的战争》)。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架不住好事者煽风点火。到最后,参议院居然成立了专门的委员会,调查林肯夫人的“叛国”行为。一天,委员会正在开会,林肯突然出现在会场,把大家吓了一跳。他走到近前,用悲伤的声音说:“我,亚伯拉罕·林肯,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代表我自己,特此证明:根据我的了解,我的家庭成员没有任何叛国行为。”说完,他离开了会场。调查也随之结束了。

林肯保护了自己的家人,却不打算再保护麦克莱伦。3月8日,他签发了“2号作战命令”,把本来由麦克莱伦统一指挥的波多马克部队拆成几个集团军,每个集团军的将领虽然还算麦克莱伦的部下,但他们也可以直接听从战争部长斯坦顿的调遣。为了照顾麦克莱伦的面子,林肯亲自告诉他自己的决定,请他推荐各集团军的将军。麦克莱伦又惊又怒,没好气地说:我现在没人选,稍后再说吧。林肯懒得跟他吵,反正吵也吵不过,一转脸就任命3位将军统率三个集团军,而这三位正是当初投票反对麦克莱伦计划的人。按道理,麦克莱伦此时应该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国会骂他,战争部长骂他,好脾气的总统正在架空他。只要林肯找到合适的人,换掉麦克莱伦是分分钟的事。也许“年轻的拿破仑”太年轻,也许他太不懂政治,他好像没意识到危险,依然为“厄班纳计划”做着准备。这个计划的前提是:美国海军保持对弗吉尼亚海岸的绝对控制权。然而,麦克莱伦做梦都没想到,破天荒第一次,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美国海军的权威受到了来自南方的挑战。

南方没有海军,也造不了像样的军舰。但是,弗吉尼亚的诺福克(Norfolk)曾是美国海军的造船厂。战争爆发后,海军将设备、造好的船等能运走的都运走了,运不走的或凿沉或一把火烧了,反正没给南方留下什么。北方的穷凶极恶挡不住南方工人的聪明才智,他们居然把被凿沉的原美国海军“梅里马克号”(USS Merrimack)又捞上来了。“梅里马克号”是艘蒸汽动力的护卫舰,重350吨,40门炮,木制船身。工人们对“梅里马克号”做的最重要的改造是把它的甲板和露在水外的船身全都包上厚厚的铁甲。旧貌换新颜的“梅里马克号”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弗吉尼亚号”(CSS Virginia),成了南方唯一的军舰。南方人大概没想到,他们在回收、改造北方的破烂时也在开启着世界海军的新时代。

1862年3月8日,“弗吉尼亚号”驶出诺福克港。它的动作略显笨拙,因为加了铁甲,船身沉重,吃水很深(22英尺),它有点头重脚轻。海浪稍大就能淹没甲板,航速很慢,转个身需要半个小时。船上有300个水手,带领他们的是62岁的海军准将富兰克林·布坎南(Franklin Buchanan)。马里兰人布坎南是“内战”时唯一留在南方的海军将领,曾在美国海军服役45年。他被称为“安纳波利斯之父”(Father of Annapolis),因为他是位于马里兰首府安纳波利斯的“美国海军学院”(Naval Academy)的重要奠基人。今天,他要用南方唯一的军舰打破北方的封锁。

笨手笨脚的“弗吉尼亚号”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3艘北方舰只:“坎伯兰号”(USS Cumberland),“国会号”(USS Congress),“明尼苏达号”(USS Minnesota)。它们个头比“弗吉尼亚号”大,都是当时标准的木制军舰。这仨根本没把“弗吉尼亚号”放眼里,上去就是一通猛轰。可是,“弗吉尼亚号”好像根本感觉不到打到身上的炮弹,不躲不避,冲着“坎伯兰号”就去了。等快撞上时,“弗吉尼亚号”火力全开,打得“坎伯兰号”毫无招架之力,一会儿功夫就沉了。用同样的“近身搏斗”,“弗吉尼亚号”逼得“国会号”竖起了白旗。“明尼苏达号”见势不妙,撒丫子就跑,慌不择路,居然在自家军港附近搁浅了。要不是“弗吉尼亚号”中弹太多,需要休整,恐怕“明尼苏达号”也是非沉即降。反观“弗吉尼亚号”,除了水下的木制部分有损伤外,水上的铁甲船身基本无大碍。当然,人员伤亡还是有的,死伤21人,布坎南也受了伤。不管怎样,铁甲舰对木制军舰显现出来的巨大优势震撼了所有的人。双方的陆军官兵都在岸上观战,都被“弗吉尼亚号”的风采折服。两个小时内,击沉一艘,逼降一艘,搁浅一艘。这一天,美国的海域属于南方。

“弗吉尼亚号”回港口休息,打算第二天出去收拾已成靶子的“明尼苏达号”和附近的另外两艘军舰,彻底打穿北方对弗吉尼亚海岸的封锁线。夜幕降临,布坎南下令把俘虏的“国会号”炸掉。一时间,炮声雷动,火光冲天,那是南方人眼中最美丽的焰火。战士们欢声笑语,大饱眼福后才回去睡觉。南方在狂欢,北方在抓狂。驻门罗堡的联邦海军和陆军同时向华盛顿告急,接到电报的林肯立刻召开内阁会议。晚上6:30,国务卿西沃德,财政部长奇斯,战争部长斯坦顿,海军部长威尔斯,齐聚白宫。平时总是积极乐观的西沃德好像一下子蔫儿了,奇斯暴躁不安,出了名的急性子斯坦顿恨不得跳起来。林肯看上去还算稳当,却也一筹莫展。看着大家叹气的叹气,摇头的摇头,骂人的骂人,发神经的发神经,海军部长威尔斯开口了:各位,稍安勿躁。咱们已经有对付“弗吉尼亚号”的撒手锏了,记得“莫尼特号”(USS Monitor)吗?

“莫尼特号”是美国海军设计的一艘新型战舰,与当时海军使用的所有的战舰都不同,因为它看上去像个小怪物。它的设计者是瑞典移民约翰·埃里克森(John Ericsson)。当初,埃里克森拿着自己的设计图去找海军部时,人家问他:你这军舰上能装几门炮?埃里克森说:两门。两门?开什么玩笑?渔船上的炮都比你多好吗?当时的军舰是以形体和大炮数来衡量的。船体越大,大炮越多,炮的威力越大,船就越值钱。一般军舰上的炮都是装在两边,打仗时横过来打,一边打完,转身180度,用另一边的炮接着打。一般军舰至少有40到50门炮,大的能装100多门。你装两门炮算肿么肥似?

埃里克森说:别急嘛,听我解释。我的船是蒸汽动力,体型小。船身全部是铁甲,甲板是平的。甲板上只有一个旋转的塔楼,那两门炮就在里面,可以360度转换角度打,不用调动船身。炮虽少,但使用大口径大火力的炮(11英寸),转动着轮流打,效果一点也不会比一般战舰小。此船有一副金刚不坏之身,速度快,极度灵活,适合近身搏斗。怎么样,试试?海军部一看那船型,就像一张狭长的桌面上放了个圆圆的罐头盒。这个……, 你的脑洞有点大,俺得请示一下总统。还好,林肯不是个守旧的人,亲自拍板。当然,同意归同意,但合同上写得清楚:海军部拨款建造“莫尼特号”,但如果此船在实战中没有表现出你吹的那些优点,你必须全数退还拨款。别说利润了,等着倾家荡产吧。

于是,埃里克森在纽约船厂开工。1861年10月开始,1862年1月30日建成,2月25日正式服役,它的处女航就是去弗吉尼亚的汉普顿路(Hampton Roads),也就是“弗吉尼亚号”逞威风的地方。林肯和内阁成员们不知道的是,“莫尼特号”已于3月6日离开纽约,并于3月8日傍晚,也就是“弗吉尼亚号”大获全胜的那一天,到达弗吉尼亚。大家听完威尔斯的一席话,总算放松了一点。有这宝贝,你咋不早说呢?威尔斯说:是不是宝贝,那得看明天的表现。第一次上场,鬼知道管不管用。反正咱也没别的招了,赌呗。

其实,“莫尼特号”从纽约到弗吉尼亚这一路都够惊险的。像“弗吉尼亚号”一样,它船身沉,吃水深,就像一块木板漂在水面上,不用大浪,中浪就能淹过它。一路上几经风浪,好几次眼看着好像就沉了,真悬。船上60个船员,由44岁的约翰·沃登(John Worden)率领。沃登虽不像布坎南那么资深,却也已在海军服役了28年。沃登是个急性子,这才会在“莫尼特号”服役仅仅9天后就匆匆忙忙地南下。也幸亏他动作快,要是都跟麦克莱伦似的,这仗就不用打了。

海中的“莫尼特号”

3月9日早上7点半,“弗吉尼亚号”出动了,它想赶紧收拾剩余的猎物,完成既定目标。因布坎南受伤,今天的战斗由凯茨比·琼斯(Catesby Jones)指挥。“弗吉尼亚号”直奔搁浅的“明尼苏达号”,就在它快接近的时候,突然,“莫尼特号”从斜刺里杀出,挡在“明尼苏达号”身前。两艘铁甲舰的大战开始了。“弗吉尼亚号”吃了一惊,等看清楚眼前的“怪物”,它的炮火便无情地招呼上去。“莫尼特号”比“弗吉尼亚号”小不少,但非常灵活,躲闪便利,铁质船身又不怕打,中炮比“弗吉尼亚号”少。两船都冲向对方,最近时相隔仅10码(约9.144米),不像海战,倒像搏击。它们就这样缠斗了4个多小时。“弗吉尼亚号”火力强,但行动不便的缺点渐渐显露出来,转身都困难,而“莫尼特号”则来去自如,“弗吉尼亚号”根本追不上它。双方各有损伤,“莫尼特号”的塔楼被击中,碎片和硝烟损伤了沃登的眼睛,他被迫把指挥权交给副手。“弗吉尼亚号”也伤痕累累,被迫撤回港内,再也没出来。这是它的最后一场战斗。后来,联邦军队占领诺福克。为了不留给敌人,南方炸毁了“弗吉尼亚号”。

从技术上说,“汉普顿路之战”是平局,两舰都主动退出战斗,但“莫尼特号”休息后回到战场,“弗吉尼亚号”没回来。从结果上看,北方重新夺回海上的控制权,南方军舰再也没有出现过。电报发到华盛顿,林肯和他的内阁一扫前一天的阴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是,他们还是小瞧了这次战斗。这场只有两艘船的海战吸引了所有世界海军强国的军事观察家们。英国和法国的媒体同时宣布:铁甲舰的时代来临了!木制军舰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也许,你会发现,“内战”是一场技术含量很高的战争。工业化的最新成果和最先进的武器都在“内战”中得到应用。滑膛枪不再是常规武器,取而代之的是准确度大大提高的来福枪(Rifles),甚至出现了最早的手动“机关枪”(Gatling gun)。铁甲舰,鱼雷,潜艇,都在“内战”中一显身手。蒸汽船、铁路、火车是最基本的运输工具,军队告别了全靠两条腿走路的过去。电报技术被广泛运用,指挥官不管在多远的地方都能通过电报“亲临前线”。以前,军队每到一处做的第一件事是支帐篷;现在,第一件事是架起电报线。易带又实惠的罐头食品第一次大规模地进入军队的饮食。照相机第一次被用于战地报道,向世人展示着画家们从来无法展示的真实的战场。这些照片彻底改变了人们对战争的认知,浪漫的英雄主义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不再光鲜。正是科学技术在战争中的应用使“内战”成了美国历史上最血腥的战争。

对“莫尼特号”的成功最感兴趣的还有一个人,他是麦克莱伦。他的“迂回”计划必须仰仗海军的支持。现在,他可以实施他的计划了。麦克莱伦的目标能顺利实现吗?胜利能如期而至吗?请看下一个故事:半岛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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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Responses to 美国的故事(133)- 等待

  1. 思念如燕 says:

    看到这一段,不由得想到北洋水师……

    • blueberry says:

      科学技术是生产力,但人的因素才是关键。北洋水师也许不是败在硬件上,而是败在软件上。

      • 思念如燕 says:

        嗯,是啊,人的思想、价值观问题最终决定了结局。最近在看日本近代史,越看越觉得那段历史跟国内现在的情形很相似呢。没有正确的价值观和良好的制度做铺垫,经济发展越迅猛长远来看越不是好事情。

        • blueberry says:

          希望人们能从历史中学到经验和教训,即使不能完全避免麻烦,也要争取少走弯路。

  2. Garfield says:

    看了USS Monitor的图之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艘划时代的战舰,没有被命名为 USS Enterprise 或者 USS USA之类的,实在是太。。。

  3. prodindin says:

    师姐好!听有声书才追到这里来。

  4. prodindin says:

    我是99届的。写得好。有声书的讲述者也讲得好。相得益彰!

  5. kk says:

    又看到 百年前的风景了
    谢谢Blueberry

  6. 浣熊 says:

    Just spotted a typo: “两外两艘” 應該是 “另外两艘”

  7. 彭彭 says:

    南方水面舰艇打不过,所以就考虑潜艇参战吗?

  8. 彭彭 says:

    之所以提到潜艇,是因为这是潜艇在战争史上首次用作攻击武器。

    • Blueberry says:

      是的,战争后期南方确实造出一艘“潜艇”,还打沉了北方的一只舰。南方人挺有创意的,只是经济实力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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