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故事(44)- 南方战略

在1778年6月的“蒙莫斯之战”中,英军与大陆军打了个平手,英军总司令亨利·克林顿趁着夜色悄悄地退出战场,领兵回纽约。他看得很清楚,与华盛顿的主力交战占不着便宜,现在是改变战略的时候了。就在他想把眼光转向南方的时候,北方罗得岛的“新港”(Newport)告急,因为法国海军已到新大陆,试图与大陆军联合,攻取新港。美法联盟的第一次军事合作开始了。

早在“蒙莫斯之战”开始前,华盛顿就敦促法国海军迅速向新泽西靠拢,这样就可以与大陆军海陆夹击,把克林顿打了包。但是,法国海军的行动慢得让人发毛。横穿大西洋本来只需一个月,他们愣是走了87天。等终于见到北美大陆时,船上的四千官兵连跳海的心都有了。他们错过了“蒙莫斯”的战机。接着,法国海军上将戴斯汀勋爵(Count d’Estaing)决定转向纽约,打算与北上的华盛顿合作,围攻纽约。结果,华盛顿到了,法军又没到,因为戴斯汀怀疑纽约港外有一片浅水区,怕搁浅。他在纽约外海一犹豫就是十几天,还是不敢靠近。华盛顿急得直跺脚。有什么办法?谁让咱没海军呢?

再看看这位法军统帅戴斯汀。他在军中的名声可不怎么样,没立过什么战功。他之所以能爬上这么高的位子,完全得益于与王室的亲密关系。他带来的也不是法国的精锐部队。从这些迹象上,人们有理由怀疑路易十六对美法联盟的诚意。

错过了蒙莫斯又错过了纽约的戴斯汀终于拿定主意,北上罗得岛。此时,北方的大陆军统帅是约翰·萨立文(John Sullivan)将军。华盛顿又派纳森内尔·格林将军和拉法耶特北上增援。本来安排得好好的,这回却让大陆军砸了锅。最根本的原因是美法双方互不信任,谁也不听谁的。北美人与法国人互相厌恶由来已久,萨立文又特别刚愎自用,他瞅着戴斯汀那副德性就不舒服,即使拉法耶特从中周旋也没用。大陆军在没有通知盟军的情况下擅自行动,仓促间把法军拖入战斗。英国海军上将理查德·豪勋爵率几十艘战舰逼近根本没做好准备的法军舰队。要不是一场暴风雨“及时”来临,迫使皇家海军撤退,戴斯汀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遭到暴风雨重创的法军舰队驶往波士顿修整,谁知道,波士顿人的拧把劲儿又上来了。他们说,你们不在前线打仗,跑到我们这儿干什么?这不是临阵脱逃吗?波士顿暴徒聚集在港口,闹腾着不让法军靠岸。拉法耶特只好去找马萨诸塞州州长、前大陆会议主席约翰·汉考克。汉考克和拉法耶特一起赶到港口,好说歹说才把暴徒们劝走。

到此为止,美法军事同盟进行得一塌糊涂。华盛顿一看,这样下去岂不是一场灾难?他需要美法之间更宽容的理解和更有效的交流,需要从法国得到更多的援助,他需要一个人帮他架起一座桥。没有人比拉法耶特更适合这份工作了。

1778年11月底,20岁的拉法耶特受华盛顿之托,从波士顿启程回法国。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拉法耶特完全融入了“独立战争”,他的勇敢机智和坦率真诚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如果说,他刚来北美时是为了追求个人的荣誉,现在的他已经是自由理想最忠诚的战士。他与华盛顿超乎寻常的友谊让人在感叹的同时也有些不得其解。拉法耶特活泼、浪漫、热情,又很会来事儿,他讨人喜欢很正常。但华盛顿的“冷”似乎是一层打不破的冰。他内向、保守、严肃,总是与人保持距离,小心翼翼地封锁着内心深处的情感。他还有个很像国王的怪毛病,就是特别不喜欢别人,尤其是男人,碰他的身体。别说勾肩搭背了,就是握手也非常少见。可是,偏偏在拉法耶特面前,华盛顿愿意撤掉伪装,展现真实的自己。他热烈地回应拉法耶特的法式拥抱(熊抱)和法式亲吻(亲两颊),不加掩饰地表达关爱之情。谁也不知道这个法国男孩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征服了华盛顿的心。

拉法耶特这一去就是一年多。他到巴黎后受到英雄般的欢迎。路易十六本来就很喜欢他,现在把他当成了北美问题专家,向他打听北美的情况。拉法耶特与美国驻法公使本杰明·富兰克林密切合作,说服路易十六增加对美经济和军事援助。国王几乎答应了他的所有请求。有位大臣说:“幸亏侯爵没要求陛下把凡尔赛宫也卖了。”后来,路易十六还更换了法军主将,由格拉斯(Grass)将军任海军主帅,罗尚布(Rochanbu)将军任陆军总司令。这两位比戴斯汀强多了,对北美也比较友善。拉法耶特居然让路易十六同意,在北美的所有法军都由华盛顿统一指挥,免得各自为政。虽然华盛顿并不能实际控制法军,但至少名义上他是北美所有武装力量的总司令,说话办事方便多了。1780年,拉法耶特将重返北美,在约克镇战役中成就自己的辉煌。

罗得岛之战后,英军总司令亨利·克林顿将军把兵力调回纽约,开始筹划南方战略。自从“独立战争”打响后,南方基本上没受到任何影响。很多人发了战争财,赚得脑满肠肥。除了弗吉尼亚,其余南方各州都对革命不怎么感兴趣。在南方腹地,比如佐治亚和南卡罗来纳,保王派势力非常强大,足以与革命派分庭抗礼。这也是克林顿看中南方的主要原因。他认为,光凭英军的力量不足以让北美重回英国的怀抱,只有与当地保王党人的力量联合起来才能赢得胜利。

其实,克林顿的眼睛盯着南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他看来,南方只不过被北方强行绑到同一辆战车上。南方人奢侈慵懒的生活方式、唯利是图的贪婪本性、浓厚的贵族气息决定了他们对革命的态度。早在1776年6月,纽约之战前夕,克林顿就奉威廉·豪将军之命率四千英军南下查尔斯顿,企图夺取这座南方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他本以为南方人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没想到查尔斯顿正严阵以待。

南卡罗来纳州的州长约翰·拉特利吉(John Rutledge )是头倔驴,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大家都叫他“独裁者”(Dictator)。拉特利吉决定不让英军踏进查尔斯顿半步,他在水陆两面都做了充分的准备。由于地势的限制,英军在陆上的进攻不能以大阵地的形式推进,只能变成狭窄的队形。结果,上来一个就让躲在防护墙后的民兵打死一个,根本无法靠近。海军更惨。舰队冲进港外的浅水区,有一半的船只搁浅,成了人家的靶子。岸上的民兵一阵炮轰,英国军舰重则被击沉,轻则被打残,没一个囫囵的。更奇怪的是,当英军炮火打击民兵的防御墙时,那炮弹竟然像被墙“吸收”了一样,没有破坏力。原来,那些墙是用棕榈树的树干做的,柔软又有弹性,炮弹打上来就像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威力化于无形。克林顿一看这架势,还真是没脾气,只能下令撤退。英军对南方的第一次进攻以惨败告终。

接下来的三年里,战场一直在北方,英军无暇南顾。可是,在查尔斯顿的失败并没让克林顿放弃征服南方的愿望。既然查尔斯顿不太好对付,那就先拣个软柿子捏捏。1778年12月底,阿其宝·坎贝尔(Archibald Campbell)中校率三千五百名英军来到萨瓦那河口,开始了对萨瓦那(Savannah)的进攻。萨瓦那是佐治亚州的首府,也是仅次于查尔斯顿的南方重要港口。

守卫萨瓦那的是700个大陆军战士和150个佐治亚民兵。本来,坎贝尔应该等普利沃斯特将军的援军到来后再发起攻击。可是,他一看萨瓦那如此薄弱的防守力量,根本连等都不用等,直接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八百来人解决了。在大家还没缓过神儿来的时候,坎贝尔已经占领了萨瓦那。

1779年秋,法军元帅戴斯汀率33艘船和四千陆军官兵开往萨瓦那,船上共有将近两千门大炮。戴斯汀怎么会跑到萨瓦那来呢?罗得岛失利后,法军在波士顿修好了受伤的船只,返回西印度群岛。华盛顿多次请求法军重返纽约,好与大陆军合作进攻英军的大本营。可是,戴斯汀不敢与英国海军硬碰硬,他也想拣软柿子捏。正好,萨瓦那失陷,戴斯汀便不顾盟军的意愿,自己带着舰队来到萨瓦那。他觉得,凭法军的实力,拿下萨瓦那如探囊取物。

萨瓦那的英军还真没想到法军会突然出现,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普利沃斯特将军根本没布置好防御。9月16日,戴斯汀趾高气扬地命令英军立刻投降。普利沃斯特说,能不能给我24小时考虑一下。戴斯汀说,好吧,量你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他哪知道,就在这24小时里,普利沃斯特调动三千二百名守军抢修防御工事,把所有的漏洞都补齐了。期限一到,普利沃斯特告诉戴斯汀:对不起,我们不投降,咱打打看吧。

法军出其不意攻占萨瓦那的时机就这样溜走了。戴斯汀气得直冒烟。10月9日,美法联军将近五千人向萨瓦那发起猛攻。虽然联军人数占优势,但他们是“裸攻”,没有任何掩护。英军躲在战壕里,瞄准敌人打。联军伤亡800人,英军损失不到100人。萨瓦那岿然不动,戴斯汀一点折都没有,灰溜溜地返回西印度群岛,美法第二次军事合作又演砸了。从此,萨瓦那一直在英军手中,直到1782年。

随着萨瓦那的陷落,英军在当地保王党势力的配合下,很快就占据了佐治亚州。现在是收服南卡罗来纳的时候了。1780年2月,亨利·克林顿将军亲率一万两千人从纽约乘船南下,再次逼近查尔斯顿。他接受了上次的教训,倚仗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在陆地上把查尔斯顿围了个水泄不通。海军也避开浅水区,完全封锁了港口。

在过去的三年里,因为战场远离南方,南卡人光忙着赚钱了,查尔斯顿的守备日益松懈,当初发挥重要作用的防御工事都荒废了。大陆军南方部统帅是本杰明·林肯(Benjamin Lincoln)将军。他到查尔斯顿一看就知道守不住,但总要尽力而为。查尔斯顿毕竟是南方的门户,关系重大,不能轻易放弃。

林肯只有五千人,他迫切需要援军。他向南卡、北卡、弗吉尼亚等州求援,可是,只有弗吉尼亚派来750个民兵,基本上是杯水车薪。眼看着克林顿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查尔斯顿危在旦夕,林肯请求南卡政府允许一部分黑奴参加大陆军,帮助防守。他刚说出这个想法,南卡罗来纳议会就炸开了锅,这是他们听到的最恐怖的话。武装黑奴?你以为他们拿起武器会去打英军吗?他们只会把他们的白人主人干掉!我们宁可当英国人的俘虏,也不能让黑人扛起枪!

4月10日,克林顿派人送信给林肯,要他投降。林肯拒绝了。克林顿命令皇家海军炮击查尔斯顿,半个城市变成火海。林肯仍然坚持着,因为他知道查尔斯顿附近还有伊萨克·胡格(Isaac Huger)将军率领的两个军团。如果胡格骚扰克林顿的后方,他们里外夹击,没准儿能迫使克林顿撤退。4月14日,克林顿手下那位曾活捉查尔斯·李的骑兵军官班尼斯特·塔尔顿率部奇袭胡格的军团,胡格几乎全军覆没,他本人勉强逃生。林肯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4月21日,林肯向克林顿提出投降条件。克林顿说:你唯一的选择就是无条件投降。林肯拒绝。克林顿说,好吧,那就让你再尝尝厉害。5月9日,克林顿命海陆军同时开炮。这通炮打得太漂亮了,以至于炮声刚停,查尔斯顿的居民就涌到林肯的指挥部和南卡罗来纳州议会游行请愿,坚决要求投降。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民意不可违哦。

1780年5月12日,林肯宣布无条件投降。五千大陆军放下武器,四百门大炮、六千支枪落入英军手中。南方最重要的港口查尔斯顿陷落,直到1783年英美《巴黎条约》签订后,英军才主动撤离。查尔斯顿之败毫无疑问是“独立战争”中最惨痛的,它的损失远远超过了纽约和费城。查尔斯顿失守堵死了整个南方的出海口,沉重打击了南方经济。此后,南方各州开始陷入经济危机,大片种植园破产,战争结束后很长时间都缓不过劲儿来。

查尔斯顿之战后,南方的保王党势力异常活跃,他们组织武装,与革命派打得不可开交。一般来说,英军和大陆军在战场上相逢的时候,都会多多少少地表现出对对方的尊重,也是对军人这个职业的尊重。然而,这种默契在民兵武装之间完全不存在,双方都往死里打。南方战场看上去更像一场内战,这正是克林顿所希望的。

英军占领查尔斯顿后,克林顿带着部分人马返回纽约,把征服南方的任务交给了他的副将查尔斯·康华利将军。康华利的目标是把大陆军彻底赶出南卡罗来纳和北卡罗来纳,然后占领弗吉尼亚。

看上去,英军的南方战略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美国革命”再一次面临生死考验。然而,正在北方的华盛顿却对南方战事无能为力,因为他自己也正经历着生存危机。他的周围暗流汹涌,随时都会把他吞噬。

华盛顿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危险?他将怎样渡过人生中的又一片急流险滩?请看下一个故事: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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